锡德:你知道你现在要干什么吗?
布列松:今天下午我想绘画。我想更安静地画画,我想见别的摄影师。这得看情况,我不能预测任何东西。你们知道我觉得有点孤独。我不该怀旧,因为我和卡帕、希姆三人之间怀旧是不容易的。我们完全不同。我们不会读相同的书,卡帕睡得晚而我早上十点就将他唤醒。他向我借走了钱却什么也不说,还有诸如此类事件。但我们三个之间有一个基本的一致性:卡帕是乐观主义者;希姆是悲观主义者,他既像象棋手又像数学家;而我,很冲动。
锡德:我们都有一个印象,就是你非常想念他们。
布列松:事实上,这很奇怪。我没意识到卡帕和希姆已经死了。因为在这个职业中,我们会分开一两年相互见不着面。我意识到卡帕死了是在十年后我读《战争影像》(Images de guerre )这本书的时候。在此之前,对我来说,他根本没有死,我只是有段日子没见他而已。在20 世纪30 年代初,巴黎的摄影师并不是很多。我们在蒙巴纳斯区的圆顶咖啡馆里喝着各自的奶咖。我当时在这个城区画画,战争前它可是非常热闹的。
锡德:你与卡帕和希姆的组合是否让你因摄影而忽视了绘画?
布列松:根本不。我们从来不谈论摄影,我们只谈论生活。我们思考我们要去的地方,为了将来某一天可以一起去。那时没有像现在一样的关于摄影的长篇大论。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谈论这一切,这是很晚以后,20 世纪50 年代,我们与法国著名艺术出版商泰里亚德(Tériade)和美国的西蒙& 舒斯特(Simon & Schuster)出版社合作出版《决定性瞬间》时的事。迪克·西蒙(Dick Simon) 来到欧洲跟我说:“我们还需要一篇文章,它应当像一份‘阅读指南’。”我没有骂他,但我气得满脸通红,让大家都有些尴尬。我说:“一份‘阅读指南’,无聊至极!”我很生气并准备放弃一切。这时,泰里亚德挤出他的希腊式微笑,说:“你就说说这些年来为什么做这一切,如何?它对你有何意义?”我回答:“为什么我这样乱拍一气?我可不知道。”“那就想想看!”泰里亚德反唇相讥,“玛格丽特·朗格(Marguerite Lang),我的合伙人,会记录你所说的一切,然后我们再看。”我加了一句:“能理清自己的想法也不错。”然后我就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跟书里说的几乎一样。我们只是略加修改了法语,因为说和写不是一回事。玛格丽特不断对我说:“你究竟想说什么?”她推动我反复打磨自己的思想。这种锤炼显得极其有效,但我们不应该过多地谈论自己的工作,否则,我们就变成艺术评论家了。
圣拉扎尔火车站背后,巴黎,法国,1932年
锡德:《急就的影像》美国版叫《决定性瞬间》,这个书名的确切含义到底是什么?
布列松:你想了解更多关于这标题的东西?我可爱莫能助!我偶然想到了雷兹(Retz)红衣主教回忆录里的一句话,他写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决定性瞬间。”我把这句话用作法文版的题铭。在我们考虑为美国版定书名的时候,可能的方案写了满满一页纸。突然,迪克•西蒙说:“为什么不用‘决定性瞬间’呢?”大家一拍即合。于是我就变成了,怎么说来着,一个剽窃者。
锡德:你有能力自己确定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吗?
布列松:啊,是的。这是个注意力问题。自我集中,思考,观察,注视,然后,啪,就这样,你就准备好了。但是我们从不知道一个东西的极点。这样的话,当你拍照时,你对自己说,对,对,也许,对的。但是绝对不可以连拍。这就像处于过热状态或者饮食过度了。确实是需要吃,需要喝,但是过了就不好了。因为在你按下快门的瞬间,你要马上重新准备好,可能那张你想要的照片恰好出现在两次按快门的动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