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0年起,秋麦开始了为期五年的长江摄影之旅,拍摄的42幅作品均以古典卷轴形式呈现,放大后的胶卷像素变低,颗粒度变大,被印刷于宣纸上后,呈现出水墨画般氤氲朦胧的质感。写意与写实,此刻达成了高度融合——纵横的水道贯通于两岸的风化峭壁之间,这是青海省的沱沱河,长江的发源地,以立轴直幅形式挂于墙上;两幅横向手卷平摊于玻璃展柜中,一幅描绘扬子江岸广袤的滩涂与连绵的积云,一幅则拍摄于山城重庆污染最严重的时期,巨型地标的尖塔隐没于缭绕的雾霾之间。
不同画幅的呈现,暗含着秋麦拟定的观看次序,与对眼前风物的不同理解。“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山水概念,在秋麦定居中国的33年中无形浸染了他,而自纽约留学归来的塔可则是在异国文化的冲击和比较下,重新完成对华夏身份的认同与理解。
诗山河考 - 白石, 2011©塔可
“阅读中国古典文献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尤其是《诗经》中的壮丽诗篇”,受到启发,塔可在2009-2013年,以清代地图为索引,将2500年流传至今的诗歌中描绘的中国北方地区拍摄下来。“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这段来自《唐风·扬之水》的诗句,以溪水与白石起兴,描绘了士兵即将随天子征战疆场意气风发的状态,而那块千年前的白石,正居于塔可的作品中央,四周是激荡蜿蜒的流水。时空瞬间交错,倏忽之间我们与古人遭遇了相似的情感,达成了一场跨越时代与言说的对话。
《河流故事》展览现场©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是五年的游历和探索,秋麦经历了与异国山水的相遇,塔可则完成了与古典传统的重逢,这使得他们各自重新诠释了马可·波罗与徐霞客式的文化行旅传统。作为纽带与媒介的河流,正将不同的地域/时空以思维/情感的方式联结起来。漫延与变幻的滔滔水流冲刷着既有的束缚,令人重新审视世界、他人与自我的关系,创造出全新的可能。
无题 No.3, 2005©陈秋林, 千高原艺术空间
至此,我们搭乘的想象木筏始终航行在沉稳的水域上,尚未遭受风浪的侵袭。但陈秋林的作品打破了这一平静的局面——在2002年,她的家乡万县因三峡大坝水位上涨而彻底淹没于水下,艺术家请来当地京剧团的两名演员上演《霸王别姬》,自己也身着戏装,在断壁残垣间持续飞旋,为这座即将毁灭的城市做最后的告别,低清画质下交叉蒙太奇和平行蒙太奇的快速、连续的使用制造出梦核式的美学质感,但当人意识到一幢幢大楼的瞬间崩塌是真实存在而非虚构之时,突如其来的浪便猛地溅湿全身。
《河流故事》展览现场©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这一情感冲击也正如中国社会快速重构带来的残酷的不确定性和挑战。河岸倏忽消失,仅剩下茫茫水域中飘零的船只。影片结尾独自远眺江岸的蓝衣男孩,其象征意义不亚于《四百击》中奔向海边的安托万或《天堂电影院》中凝望着熊熊火光将影院吞噬的托托。在这里,整场展览完成了收束,但正如在沿着“L”形展厅离开时,我们依旧会途经庄辉的创作,它与陈秋林的作品近乎诞生于同一时间,同一流域,暗示着某种无法逃避的历史循环和存在的脆弱:“我们乘着小舟,逆流而上,哪怕倒退的潮水将我们推向过去。”(语出《了不起的盖茨比》),但同时,“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河流本身的存在即是时间流逝的佐证。
对于永恒的言说黯然失色,但对于变迁的思考却始终延续,某种意义上说,河流的叙事必须在行进中完成,2020年的“东流不作西归水”展出于塞纳河畔一座成立于公元七世纪的修道院中,但现在不幸化作废墟——四年后坐落于苏州河畔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的“河流故事”,像是一种突破和延续,尝试对当下、在地的问题作出回应。“就我个人而言,在过去25年的上海之旅中,我看到这个地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脑海中浮现的是马克·吕布和陆元敏的照片,还有娄烨和吴永刚的电影。我们每个人都从个人或文学/艺术记忆中构建一个地方的记忆,这种记忆成为我们集体历史的一部分,”(语出零零)。而当近代工业的贸易航流绵延为人工智能和移动互联的虚拟网流,河流的故事又将如何被讲述?本次展览绝非终点,时间的长河将向我们涌来另一重叙事的答案。
同样携带着长期对图像与叙事复杂关系的深刻探索和质疑,通过回顾艺术家⼗余年与摄影和影像相关的创作——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于2024年7月5日至2024年10月7日呈现展览“刘诗园:回⽂窃语”。图像经过再次编排与演绎,被重新激发出其原本的意义、情感潜能,更在彼此的互动中构造出新的生命体与图像密语。艺术家有意识地追问:在如今这个被图像记录和包裹着的世界里,图像对人们刻板印象的塑造、隐含的宣传属性、流行文化对人感知标准的影响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