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者存在于一种中间状态,既非完全与新环境合一,也未完全与旧环境分离,而是处于若即若离的困境,一方面怀乡而感伤,一方面又是巧妙的模仿者或秘密的流浪人。
——萨义德
归来的流亡
从改革开放到现在,中国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变化,这是一个巨大的人口迁徙的时代。这些年的拆迁与改建,城市化影响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我们最终看到的却是每一个城市都有着同一张面孔。人们从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迁徙到另一个国家,每个人心里都存有一个故乡。故乡意味着回归,希腊神话中的奥德修斯的回归最终是成立了,但然而我们想象的回归是否真的能成立?
对于漂泊海外的中国人而言,如果说语言的困境,文化的冲突,回归的不可预知都只是一场前戏的话,那么母语的消亡,文化的“被殖民”乃至回归梦想的破碎这个现实就是一场永久的流放。萨义德在经历了这样的流放人生后在他的书《格格不入》里写道:“在古代,流放是特别恐怖的惩罚,这不只意味着远离家庭和熟悉的地方,多年漫无目的地游荡,而且意味着成为永远的流浪者,永远背井离乡,一直与环境冲突,对于过去难以释怀,对于现在和未来充满悲苦。”
希腊神话中,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泊十年回到故乡,没有人认得出他,他把自己打扮成乞丐的样子混进家园夺回过去的一切。可是今天的回归却更加残酷,因为连流亡者本人也已经认不出故乡的样子。故乡的消亡是回归的消亡。
——作者自述
《归来的流亡》一共由50多张照片组成,以电影叙事的方式展开,是金向怡探讨离散与回归的一组作品。作品分三个部分:离散与异乡、故乡与回归、另一个故乡- 永久的流亡。整部作品透露着一种试图寻找但又难以寻觅的感情,这种对故乡的情感在现实中找不到支点,无法托付于变迁的世事,终变成遥遥无期的心理归途。
曲:曲斌 金:金向怡
故乡 ©️金向怡
曲:在浙江新峰计划摄影作品展中您从该系列57幅作品选取了十幅作品,包含了从观看故乡,到祖坟,外公,新生儿(第四代人),再到回到母体,离开故乡,整个叙事结构非常流畅完整,而且贯穿始终的是惆怅的凄美情绪,这是否是和您在法国学习电影有关?是否考虑拍成电影?
金:是的。
祖坟 ©️金向怡
曲:我觉得您在作品提出了我们长久以来所忽视的问题,我们渴望回到故乡,但真的回得去么?这与以往的有关乡愁的作品都不一样。
金:我在拍摄的过程中不断思考我的故乡和乡愁是否只是一种形而上的概念, 其实不然。我发现自己成长的南方封建大家族是有着根深蒂固的血脉延续和禁锢,我知道自己在家谱上的位置,知道祖先们埋葬的地方,这片土地同时还埋葬着世上最爱我的人,而活着的人还能记得我。
仅仅这些,乡愁就不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它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的东西。可是在另一方面,过快的城市化使得某种“故乡”正在消逝,对金钱极大的崇拜与追逐最终将“乡愁”挤压到活着的人的日常生活中。
其实,回归故乡是一个伪命题,时间都是在前进的,不可能后退,就像我们不可能回归童年,但是故乡这个东西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