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你说的“拍肖像的时候像是拍自拍像”总结得特别到位,这也是为什么你的作品虽然拍 的不是离你最近的,但是感觉很亲密(intimate)。这种亲密让我想到一些作家写散文时在文 本中的表述方式。你平时喜欢看书吗?对哪些书比较感兴趣?你觉得你的创作有没有受到文 学的影响?或者你本身也从事写作?
苏: 美国批评家John Szarkowski曾将摄影的功能大致分为两类,镜子和窗户(Mirrors and Win- dows),对我来说也许比较偏向于前者。我对历史、地理、散文、诗歌等都比较感兴趣,我 曾经希望自己能够写作。像文学、音乐、诗歌等对摄影创作的影响可能不是直接的,而是潜 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包括世界观、认知、想法,记忆等等。我觉得在可见的视觉艺术和不 可见的古典音乐之间有某些共通的情感体验和审美移情,比如透过音乐家巴赫(J.S. Bach) 的作品,我试图接触到一点点关于结构和想象的奥秘。
朱: 有一些照片,比如几个成人与儿童在快艇边的画面,有非常趣味性和叙事性的东西在里 面,这种趣味性和叙事性甚至可以引导另一种解读:这个情景是被设置的还是自然的?你在 创作中会不会尝试摆拍,创造特定的情景?你对摄影棚的拍摄有没有兴趣呢?
苏: 我喜欢你的解读,这也是我比较倾向于创作指向不明的作品,也是你所说的意向更朦胧 (ambigious),包括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可以接受开放性的解读。这个场景当时是自 然存在的,其实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吸引我的也是这种日常中人们片刻浅意识的 欢愉。操作上来讲,对于较大的场景,通常难以设置,对于肖像之类的情景,我会大致给被 摄者一定的引导,基本上每一张肖像都是被摄者清楚意识到自己在镜头面前而拍摄的。我对 摄影棚内创造情景的拍摄也感兴趣,今后也会尝试,如果我有一个工作室的话。
朱: 你说生活中吸引你的是“片刻浅意识的欢愉”,这让我特别有共鸣。特别摄影捕捉的是 一个瞬间的东西,但是其实每一个瞬间又代表了生活整体。整体中的一个状态,可能就是整 体本身。如果我们需要改变或者代表什么,其实可能通过一个瞬间就可以表达了。你觉得你 对生活整体的态度是偏向乐观,悲观,还是中性的?为什么你觉得你对这种淡淡的欢愉更感 兴趣?
苏: 我觉得自己对生活的整体态度应该是从早前的悲观转向中性。说是哀恸有时,跳舞有 时,凡事皆有定期,许多快乐和痛苦往往交织在一起。然而这种转瞬即逝、非常平淡且不易 为人察觉的欢愉,在我看来几乎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或负担(burden)的,它们轻如羽毛, 甚至含有一些幽默感在里面,有时与宏大叙事糅合在一起,也构成了日常生活中吸引人的部 分。
朱: 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你在旅行中创作的过程?怎 样发现拍摄对象?如何与他们沟通?这其中有没有 一些有趣的故事?
苏: 出行前我会有一定的计划,有大致的方向和地 域,围绕一定的想法来拍摄。我通常会在一些地方 遇到感兴趣的拍摄对象,一定是他们的某种气质吸 引了我,我会试着和他们沟通看对方是否愿意接受 拍摄。我也曾经在网上征集被摄者,比如这次在洛 杉矶展出的一张女子肖像(邹,南京,2012)。我 在南京见到她,她身上有一种静谧的力量,与所处 环境融合在一起感觉很奇妙,我们在她家附近散步 了好一阵子,拍了一些照片,画面中的她十分平 静,当我自己凝视这张照片,似乎很容易代入某种 冥想的状态。
朱: 能不能具体讲讲你和被拍者的互动?
苏: 比如《牵着狗的女孩,四川,2012》, 我在四川 宜宾遇到她的时候,她妈妈带着她在江滨散步,下 午五点多,天色开始暗下来,母女俩从我身前走 过。我上前询问她妈妈能否给她们拍照,妈妈不想 上镜,但是愿意让我拍摄她女儿。小姑娘的名字叫 做赵贝平,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觉得她很特 别,平静的眼神下有一些超出实际年龄的东西。拍 摄肖像时候,我往往试图透过高度专注的凝视,建 立与被摄者精神上的共通,以期达成某种移情(em- pathy)的体验。
朱: 这次是你第一次在国外办个展,作为中国年轻艺术家,很难不被放在“中国当代艺术”的框架里 被谈论,这其中也涉及到中国政治、社会、文化各方面的环境因素。你怎样考虑作为一个艺术家与 这些环境的关系?你在三影堂工作,这让你接触到国内外非常顶级的摄影师,这些交流对你的创作 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苏: 我觉得作为摄影师或是艺术家,如果创作是来自于生活当中,自然也难以回避社会文化等环境因 素影响。作品总是要和外部发生联系。至于联系的性质和程度,还是因人而异。就我自己而言,我 觉得保持一个相对沉静的状态还是比较重要的,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创作,尤其后者更需要高度的 专注力。一般来说我会尽量分开工作与创作这两个事情,当然工作上接触了一些很出色的艺术家, 其中有些人给了我不少启发,可能主要是在观念想法以及人生态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