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一个人的时候,我要拍出那个人的灵魂”
色影无忌:在拍摄的时候遇到哪些困难?
周庆辉:为什么我的工作从2006年持续到2008年?花了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我第一次的拍摄没有成功。因此照片拍了以后不是马上能看见,我就在北京租一个工作间,冲洗的时候飞到北京去冲。后来,为了节省成本,我就运了一两百公斤的设备去兰州,租了一个空间下来,每天付费,以保证设备的安全。
我每天出去拍照都会带上三四个小孩子,租一辆车。每次拍照的时间安排都很复杂,中途还要放饭,而我必须在小孩子放学之前把他们交给学校。同时,每一年的工作时间都很短,从四五月份开始,而到九月以后,天气开始变冷,就不能继续拍摄了。
第一年的底片冲出来后,我对照片的效果并不满意,于是第二年又重新开始。
《野想——黄羊川计划》在台北的展览现场
色影无忌:这些不满意主要是哪些方面?
周庆辉:比如说,拍一个人的时候,我要拍出那个人的灵魂。但我却没办法精确地算出每个头颅的大小,譬如有时候他的头会晃动,拍了很多张才能选出有一张不晃动的,很细微的晃动都是不能接受的。
在拍摄土墙方面,我是画完了就拍,拍完就砸洞的。因为我都是拍的正面光,但当再拍的时候,太阳光却又没了。
色影无忌:那可以打闪光灯。
周庆辉:我本来想打闪光灯,然后让闪光灯的光跟自然光融合,可是我的闪光灯力量又不够大,无法压制西北那强烈的阳光。可是,当太阳光正面照射的时候,小孩子的眼睛是睁不开的,没法做到自然。所以我得等太阳稍微过去一点,光柔柔的时候,天要亮,却又不能太亮。所以我一天上午只能拍一张,太阳过去后,就不能再拍了。我在每堵墙上都做了记录,包括每堵墙的太阳方位等等。一个早上,一个墙拍不好,那这天早上的拍摄计划就废掉了,下午得到另一堵墙跟前去。这样下来,一天就能拍两三张。
到2008年,在我拍摄了一整年后,才开始做展览的。
色影无忌:你跟小孩拍的时候,怎么沟通呢?
周庆辉:我会表演,使用肢体语言之类的。当然我也可以跟老师沟通,通过老师慢慢跟他们沟通。他们刚到摄影棚时会很紧张,他们可能这辈子也没见过摄影棚。
我常想,我以前拍报道摄影的时候,我拍过很多人,我一直记得他们。而这次拍摄,我觉得他们会记得我,因为在他们那么小年纪时,有人来拍他们,换成我,等我老了,我都会记得这个事情。
色影无忌:但这样子的沟通可能还是会有些困难。
周庆辉:我拍第一个小孩的时候,这个小孩会很紧张,等到拍第二个小孩的时候,第一个孩子会跟第二个沟通交流,他会跟他说:“你上去不要动。”于是,在他们之间,慢慢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天,所有的小孩都会很高兴地等着我,因为出去拍照可以吃得很好,有肉夹馍,有饮料,有矿泉水,而且出去拍照还可以不上课,可以出去玩。拍完回来的小孩会跟其他小孩说一些拍摄的细节,他们之间有固定的沟通方式,如此一来,我拍照就顺畅多了,后来的拍摄就越来越顺了。
有些小孩在看我拍摄的时候,还会做一些动作。我也会偷偷记下那些动作,在拍半身的时候使用。比如有些小孩会扯小姑娘的辫子,那我就在拍摄的时候跟他们说:“你刚才不是拉别人辫子吗?”然后让她们表演一个拉辫子的动作。一些小孩学老头用树枝掏耳朵,那我拍他们掏耳朵的样子。
色影无忌:有一张小孩“倒骑驴”的,我印象很深。
周庆辉:哦,“倒骑驴”是我故意的,我其实也拍过正面骑的。我后来想,为什么不拍倒骑的姿势呢。那堵墙的残缺部分是自己垮掉的,可画在那里的那头驴刚好合适。小孩的脸很黑,而在逆光之下拍出来的效果反而更好。
我在很多拍摄时,很多决定都是在现场做临时做出的,我的压力其实还是很大的,因为一天的决定带来一天的花费,而一旦决定错了,拍得不好,回到台北以后才能发现,那就得再来一趟,人力物力的消耗很大。第一年拍摄结束后,为了防止设备受潮,我就把设备放在当地农民的粮架上,第二年再取下来。
周庆辉作品《野想》
色影无忌:还有一张是一个小孩,拿着卷纸,里面插着柳枝,这是你提前就想到的点子吗?
周庆辉:对,那个小孩就是我前面说到的用树枝掏耳朵的孩子。他们家摆放的花都是塑料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法养真花,因为缺水,连洗脸都要用积攒的雨水。我在他家看到很多塑胶花,插花的花盆都很烂,底是漏的,不敢浇很多水,他们只会往里面滴几滴水,但这也没用的,土还是干干的。那我就说用卷纸吧,卷纸下面也是漏的。这个决定也是我临时做出的,那个卷纸是我上厕所用的。
这小子太痞了。拍的时候,他刚好有一个眼神,我察觉到了,就表演给他看,他就模仿我,做出那样的眼神,我就拍下来了。
我在拍这些孩子之前,要给他们洗脸,最起码也得给他们擦脸,可是有些东※※到擦不掉,但是我基本上还是用热水把他们的脸尽量擦干净。
周庆辉作品《野想》
色影无忌:基本上每个小孩都有一套表情?
周庆辉:对,这很好玩。他们会自己想象,就像我拍的那个斜躺着的小孩,那是那年的最后一张,我正要拆棚的时候拍的。在拍摄的时候,这些孩子头老动,我就一直在想解决的方法。后来,我想到了犯人拍照时不是头后面都有一根木条吗?我就找了把椅子,找了个木匠,做个架子顶着后脑勺。但即便如此,我一拍,他们脑袋还是晃动,那怎么办?4x5一张下来很贵的,我拍了1400多张呢,除去废掉的不知道多少,“啪”的一枪,一个片夹就没了。这种胶片很费钱,拍摄也非常复杂,需要换片。而在西北,有那种细沙,进入4x5的轮轴里会卡住机子。而且细沙还会刮片,在拍完后我都将片子放到暗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