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荣誉一直压在我心里,让我每次到北川的时候都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
色影无忌:作为一个长期身处灾区的摄影师,不知道地震之后这一年的拍摄心态上是否有所改变?
杨卫华:我是一个长期在灾区的摄影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就好像我的故乡一样,这种感同身受和很多来灾区采访的摄影师是不一样的。我采访的对象或者我看到的一些场景很多都是我过去熟悉的对象,有一些遇难者甚至就是我认识的朋友。在这一点上,其他摄影师可能无法体会。这一年的拍摄采访我一直是深陷其中的,经常不由自主地陷入到这种情感中去,我已经不只是一个摄影人,而是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北川人了。
因为这次地震中的一幅摄影作品让很多人认识了我,让我获得了一些荣誉,正因为这些荣誉一直压在我心里,让我每次到北川的时候都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我想通过自己的作品,通过自己的摄影的力量,不断地为灾区,为北川做点什么 ……(沉默)
在去年的10月,在泥石流发生以后,我再到北川后发现,虽然政府做了很多的工作,但是由于受灾面积实在太大,北川人民仍然面临着严峻的过冬问题。为此,我把自己在9•24泥石流之后拍摄的一些反映北川老百姓生存现状的摄影作品,通过一个朋友关系联系到省外一个房地产公司,他们帮我做了一个影展,并且搞了一个募捐活动,包括我自己也出了点钱,筹集的钱全部用来为北川老百姓购买过冬用的棉絮。总共买了三千床棉絮,发送给了9•24泥石流受灾情况最严重的6个村。
作为一个摄影人,我把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摄影,完全融入了灾区的重建中去,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可以为灾区老百姓实实在在做点事儿。
“2008年的地震,我流下了太多的眼泪,2009年我再也不要流泪。
我要用一种新的心态来看北川。”
杨卫华:整个地震发生到现在,我自己走过了一段非同常人的心路历程。最开始是极度恐惧,之后很快进入到巨大的悲伤之中,因为每天你接触到无数的遇难者,以及幸存却伤残的人。我曾经在医院手术室里看到同时开了13台截肢手术,那种悲伤是极大的,而且一直笼罩着我很久很久。 但是后来,我又接触到了许多北川优秀的羌族儿女,他们的坚强和快乐感染到了我,让我也坚强起来。
去年大年三十我在北川过的,午夜我在吉娜羌寨拍完他们迎接新年的作品之后,一个人开车回绵阳。路上几乎没有人,就我一辆车,在离开吉娜羌寨不远,我忽然心里特别特别难过,于是下车一个人走了起来。
我想到5•12那天晚上,我也是一个人开车往北川冲,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看不到两边,一直听到山体垮塌,石头滚下的隆隆声。而当晚四周特别安静,除了车灯能照到得地方,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同样一条路,一个是进去一个是出来,太多的感触涌上心头,我一个人像是宣泄似地在公路上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当时的心情喊完之后我跟自己说,2008年的地震,我流下了太多的眼泪,但是在这个新年之后,我再也不要流泪。我要用一种新的心态来看北川,来面对我的拍摄对象。
那天晚上我开车出北川,可以说,心情是很复杂的。
年初二,我又开车去北川的关里,地震后我想去看看他们是怎样过第一个春节的。去了以后我不但感受到当地浓郁的羌族文化,而且感受到灾区羌族人民的那种乐观精神。虽然地震之后他们的物质条件差了很多,他们仍然很开朗,很简单,和以前一样。唯一变化的是,他们舞龙的灯上标语,由传统的“五谷丰登”、“除魔降妖”变成了“万众一心”、“重建家园”。这虽然是很细小的东西,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的变化。他们的乐观也大大地鼓舞了我。
所以这也影响了我的拍摄心态,在08年以后,09年开始,我觉得自己应该以一种更积极的姿态和心态来反映灾后重建的北川。
色影无忌:那么您现在的整体状态是积极和快乐的?
杨卫华:我希望如此,但是灾区的情况很复杂,事情也很多。就在前不久,我得知了冯翔自杀的消息, 事后参加了他的追悼会。
我得知冯翔自杀的当天,我本来是要去采访地震中的一个志愿者,他那天正好是去领结婚证,妻子是他在地震中结识的北川姑娘。就在这一天,我又得知了关于冯翔的噩耗。
那一夜是不眠之夜,我很难过。在前不久冯翔的追悼会上,我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泪。那天回来和你们见面,我之所以喝那么多酒,就是因为想忘掉这些伤痛,想回去倒头就睡,但是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本来怀着美好的期望,希望自己在2009年拍摄的题材能阳光一些。但是没想到,当我下了这个决心以后,忽然碰到这样的事情。
所以说,过去这一年,虽然自己一直在向“坚强”这个方向走,但是由于自己见证和经历了太多太多,我很难走出来。而且,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又得不断去回顾过去那些不忍看的伤痛,这些图片反复地刺激我,使得自己不断被拉回那种场景,反复地陷入沉重……
真的,我很想放下,但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