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壁接受色影无忌专访 摄影/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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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谦和低调的魏壁也曾有颗不安分的心,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他在深圳做印刷厂的业务员并有着不错的报酬,后来与《现代摄影》相关的一帮朋友玩得开心,他竟然毅然辞掉工作专心搞起了摄影,即使生活质量大打折扣也绝无悔意。九十年代正好是以《现代摄影》为核心催生了中国最早一批具有独立创作意识的摄影家的时代,按照时髦的说法,魏壁一不小心也“被先锋”了。从小喜爱书画的他,拿起相机不久就参加了2003年的平遥国际摄影节,那段与《现代摄影》相伴的日子让他完全没有经过发烧友的阶段直接就上了正轨。
魏壁曾以自己亲身经历为样本,创作了一组反映监狱生活的“纪实摄影”,这组名为《□□□□□□.□.□□—□.□》的作品在第三届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上引发了许多的关注,从那以后他也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摄影语言。在2010大理国际影会上他又以全新的作品《梦溪》和大家见面,这是一组喷在宣纸上裱在宣纸上然后又将书法同照片结合起来的作品,黑白的影像和书法交织在一起,让人有说不出的文雅气质。面对这样一组作品我很想了解更多它背后的故事,于是找到机会色影无忌专访了魏壁。
魏壁作品《梦溪》
我经常把书法和图片发到同一个博客里,于是它们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色影无忌:你这个展览的标题是怎么来的呢?
魏壁:梦溪是我的出生地,地名。
色影无忌:我一开始以为这组作品的名字和沈括的《梦溪笔谈》有关系呢。
魏壁:没有,也有很多人问我这个,其实完全没关系。
我在这组作品里写到很多地名。因为我老家那个地方是个古城,过去是非常重要的通往西南的盐道,地位曾仅次于武汉,后来渐渐衰落了。我在里边提到的地名像水月林、遇仙楼、停弦渡,你看这个名字(停弦渡),停弦、渡去。还有仙眠州,神仙睡觉的地方,你看这些地名多美,现在的地名基本不会让你产生美感。我一走到那个遇仙楼巷的城墙下就会觉得与古人有呼应。我在那些古城盖房子的现场会捡到很多瓷片,拿在手里去玩味感觉古人的气息,这是那些狂奔的人们无法体会的,所以我一直想要把瓷片放到摄影中去。新周刊最近做了一期专题叫《急之国——谁按了中国的快进键》,无须看内容,光是这个标题就很说明问题了。我们现在的人很难去体会那些细节的东西。
色影无忌:为何这次想到把照片和书法结合在一起呢?
魏壁:一直都想,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因为我有很多写字的朋友,大家经常把自己的作品贴在博客中一起交流,加上我也把照片同时发到博客里,于是这两者就自然而然地经常重叠在同一个博文里了,它们似乎天然的在一起,别人看起来也没那么别扭,所以很自然地就酝酿了这种形式。
我没有纪实的这个使命感,我只是太怀念那个时代了。
色影无忌:导演彼得·格林纳威( Peter Greenaway)有部电影叫《枕边禁书(Pillow Book)》其中讲述了文字与爱欲之间的关系,你的文字与图片之间是什么关系?
魏壁:是以故乡为一个主线吧,目前没有发现与肉欲有什么关系,哈哈。我的作品里提到了一点少年时的记忆,我们这一代人送走了农耕时代,当你走在田地里的时候,那种泥土和稻花散发出来的气息真香啊!胜过任何鲜花的气息,实在让人着迷。
作品中我拍了童年时在我周围比较有代表性的那些人物,算是对那个时代的怀念。现在我老家已经不用牛耕地了,未来孩子们无法知道“犁”这个字为何下边有个“牛”字旁,为何“蓑”衣是“草”字头,它是什么做成的孩子们都不知道了。我没有纪实的这个使命感,我只是太怀念那个时代了。
我图片里出现的人物都是因为有一个情结才会去找这样的典型来拍。举个例子,我父亲去世很早,但是在我记忆中有一次学校发洪水,他去学校背我回去,中间趟过齐腰深的洪水时我就趴在他的蓑衣上,那个蓑衣的画面在我脑子里就再也抹不掉了,于是为了拍下这个记忆的画面,我开车上百里去找一件蓑衣。所以你看我作品中那些瞎子算命先生、道士、纸马都是来自我童年里的回忆,是我对那片土地的情感的一个映射。
我一直想逃离城市,从深圳逃到大连,现在又开始厌倦大连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呆多久,现在就想躲到山里去。我是怀念乡土怀念到有病的人。
魏壁作品局部 摄影/王江
色影无忌: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魏壁:我没上过学,即使上学也不知道心跑哪去了。
色影无忌:我一直以为你有美院的学习背景。
魏壁:没有,我总共才上了六七年学,连初中文凭都没拿到。只是从小就喜欢写字,也喜欢涂涂抹抹,跟湖南师大老师也学过一段时间画画。我是个彻底的农民,我现在越来越以此为自豪。
我要是能像亚牛、王宁德他们那样早点用功也许今天就不一样了,我一直认为他们两个是我的老师。那时我在深圳的印刷厂做业务员,《现代摄影》的杂志是我接手印刷的,常来常往,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在深圳那些年,天天在外喝酒,挥霍青春,不思进取。
魏壁作品局部 摄影/王江
要说对于摄影的一点审美,我想主要来源于书法。
色影无忌:在深圳工作是哪几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摄影呢?
魏壁:在深圳是从1991年开始吧,一直待到2004年。有一点创作意识是在2002年以后,2003年第一次去平遥摄影节参展,后来就不间断地参加一些展览。但是我摸相机比很多人都早,因为那时做印刷收入还不错,别人送我一套尼康的FM2,拿回老家还是挺拉风的。
色影无忌:那这段时候同时也在画画吗?你的摄影是否受到美术功底的影响?
魏壁:没有,我根本算不上画画的,那阵子有一点素描、色彩的基础,如果去上绘画课的话我至少不是最差的学生。要说对于摄影的一点审美,我想主要来源于书法。
当年在深圳做印刷的时候总能接触一些摄影家,后来印《现代摄影》杂志的时候又接触了更多的摄影家,跟李媚他们接触也比较多,看到很多好照片,我自己开始做摄影的时候等于就没有经过沙龙影友那个阶段直接就走到正路子上来。
色影无忌:那《现代摄影》对你的影响很大了?
魏壁:对,那本杂志对我影响是相当大的。
色影无忌:那时《现代摄影》的人是如何找到你的?
魏壁:在那个年代做印刷和今天不太一样,都是客户来找印厂的。我当时在一个外资的印刷公司工作,所以媚姐(李媚)她们自然就找到我了。
后来我和《现代摄影》的人认识以后就经常在一起玩,但是并不太多谈摄影,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当时除了韩磊离开的早不太熟以外,其他与《现代摄影》这个圈子相关的人基本都认识的。
色影无忌:当时王宁德也在那个圈子里?
魏壁:对,那时奠定了我们友谊的基础嘛,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住得不远。突然间,《现代摄影》周围,雨后春笋般冒出一堆摄影家:侯登科、亚牛、杨延康、韩磊、王宁德等人。我是不懂摄影的,但和他们混在一起。以外行的身份介入也有很多好处,这绝对是一个互相的滋养的过程。就像我总是拿着一个小青花瓷片在手上玩,我迟早会把这个青花瓷片做成作品的,它和我之间也是一个互相滋养的过程。就像我本没有想过要把照片和书法结合在一起一样,渐渐,它们就长到一起了。
魏壁作品局部 摄影/王江
我的身体也是追随古人的,今天媒体的东西我基本不看,目前每天做最多的就是抄繁体版的古书。
色影无忌:你说过想把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摄影结合在一起。
魏壁:曾有过这种想法,但是有朋友嘲笑我口气太大,其实我没有那么狂傲。其实它们间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冲突,我只是一直有这样一个心结。因为我每天都要写三四个小时的字,书法是我的一块净土,总惦记着把它融到摄影里去。正好这次拍的《梦溪》,我希望是很安静的那种,然后和书法能比较有机而不是太生硬的那种结合,不是那种所谓中国图式的那种东西。我们今天不能再重复郎静山,应该还是要随时代一些。虽然郎静山我是很喜欢的。你看今天那么多借用中国符号的摄影师但是能超越郎静山的很少。郎静山作品的魂现代人很难追上,他的整个身体都是中国的。我现在就是天天写字,天天怀古,我的身体也是追随古人的,今天媒体的东西我基本不看,目前每天做最多的就是抄繁体版的古书。我除了接收邮件以外基本不在网上看任何新闻。
色影无忌:等于与现代生活自我隔绝了?
魏壁:也不是刻意的,当然也有人觉得我是个不正常的人,脱离时代,这时代的人都在大踏步的往前走,在挣钱。
色影无忌:那你在大连做什么工作?
魏壁:做过报社记者,也做过一些活动的策划,都跟艺术沾点边,和很多艺术圈、摄影圈的人都有交往,也是为了挣钱糊口吧。
色影无忌:刚才说你和很多摄影朋友认识了,那是什么时候你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拍照片的?
魏壁:媚姐(李媚)在当时是我们的一个核心,我们这群人受李媚的影响很大。给我影响最大的主要是亚牛,可以说,他是我的摄影启蒙老师,2002年他在平遥摄影节上获得银奖对我触动很大,但是那时还是没有什么创作意识,拍得还是很随意,拍完就送到路边彩扩店去随便的制作,2003年就拿那样的作品去参加平遥摄影节了,现在都觉得挺丢人的。
魏壁的签名 很有书法家的范 摄影/王江
我早已经摆脱那个阴影了,现在就是天天逃避在自己的怀古情绪里边去
色影无忌:等于你2002年才开始对摄影启蒙?
魏壁:启蒙其实是更早期了,因为印杂志,看到很多好东西,原来大师他们是这么拍的。
色影无忌:正式决定做摄影是在那时吗?
魏壁:参加过平遥摄影节以后开始有一些创作意识了。那阵子由于想离开印刷行业想专门做摄影,于是就辞了工作。那时就开始随性的去拍一些跟自己心灵比较接近的东西,但是形式上有很重的亚牛作品的影子。我拍完《纸船》系列就决定不拍了,于是抛弃了亚牛式的语言。
后来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个变故,一张有敏感内容的照片让我在“里边”待了整整82天。这期间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身体上的、经济上的、工作上的。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对深圳的压抑环境感到快崩溃了,那件事情以后我就彻底的逃离了深圳去了大连。
离开深圳也等于是告别了原来的拍摄方式,到大连以后进入媒体拍了很多纪实的东西,因为新的城市还是让我有很多新鲜感。但是从骨子里我并不喜欢纪实,所以拍完以后就压在箱底也不管了,最多在大连范围内做过一些小展览。
后来我就开始拍那组监狱的照片,照片的内容就是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那组作品中有些情节漏掉了,但是我的感觉过去以后也不想再做了,也没打算让它太完美。那组作品后来被广东美术馆以及加拿大的一个美术馆收藏了。
魏壁作品《□□□□□□.□.□□——□.□》
色影无忌:今天听你讲这个故事我才知道那组照片是怎么来的。
魏壁:当时的主流媒体都发了内部通告。我早已经摆脱那个阴影了,现在就是天天逃避在自己的怀古情绪里边去,陌生的电话也不接商业活也不干了,变成了门可罗雀的状态。有时在街上晃也不想拍照,我对大连已经审美疲劳了。于是就关在屋里天天写字,希望在这上边再下下功夫,这与摄影并不矛盾。可以说我开始对照片有强烈自觉意识的审美都是来自于中国传统的书画艺术,还有就是古人的生活方式。
色影无忌:我觉得你的摄影风格变化挺多的,你投第一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的那组《美食村》和现在的作品太不一样了。
魏壁:那些作品现在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可以说都不是我的语言了。我觉得从监狱那组开自己渐渐清晰了,往前走往后看,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人活一辈子总算开始有自己的东西了。
色影无忌:那你以后的主线还是从传统文化中挖掘了?
魏壁:应该是的。具体呈现也无法预知。
魏壁的生活很简朴,至今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摄影/王江
我属于特别愚钝的人,但是某方面的局限也许正好在另一方面是长处吧
色影无忌:你的很大一个优势就是书法,在摄影圈子里能把书法写到你这个程度的太少了,你的书法是师承于哪里?
魏壁:我从小就写字,没上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我舅舅、外公的字都写得很好,这多少对我有些影响,小时候在农村写对联,经常被人表扬。这里可能多少有点天生的东西吧。我属于特别愚钝的人,但是某方面的局限也许正好在另一方面是长处吧。所以我现在也不去疯狂的看书,疯狂的去看大师的照片了,不是你自己生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你自己的。有一段时间,去听哲学院的课,也只听中国古典哲学的,西方哲学我一点也听不进去。所以说,人看书其实应该是越看越少,一辈子能看明白两本书就不错了。
色影无忌:那你现在在看明白哪两本书?
魏壁:我也说不好哪些书对我产生质的影响,传统的经典,书法理论必看,虽不尽懂。有本哈代的著作叫《还乡》。虽然我没有看完,但是题目这两个字已经够影响我了。现在真是觉得漂泊在外,故乡总是以很清晰的画面在眼前出现。
这组《梦溪》是借由故乡想说某种情怀,对泥土的一种情怀,我在文字中写到:“荒芜的尊严”,我看到那个景物的时候真的是感到这句话的力量,它太朴素太大美了,那一刻真的觉得自己太渺小了。那一刻,神在。
我特别想表达与土地的关系。总的说就是借助故乡这么一个由头,我可以更舒展些,虽然现在还只是一部分,未来的一两年我还是会以这个题材为主,把它做得更开阔一些。
我很遗憾自己没有学中医。我目前在看经络方面的书,只是浅浅的了解已经感受到一些收获,太美了。其实中国人只用把《黄帝内经》一本书读懂就好了,它涵盖了中国的哲学和文学,还有医学和养生,我们现在在学院中学的都是欲望,学习如何能满足你的欲望。举个例子,市场经济学就是教你如何赚钱,如何把钱变成更多的钱。这折射了人们的欲望。很可悲。现代世界就是一个射出去的箭。
色影无忌:因为书法是一种比较抽象的艺术嘛,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不是用图片和文字结合而是直接让照片就有文字的意味?
魏壁:这个我一直在想,但是我要超越某种形式,不能是单纯的形式模仿,这样就没有超越前人所做的,艺术没有和自己灵魂肉体建立联系,它便不会那么天然。
在展场沉沉睡去的魏壁,不知是不是又梦游故乡了 摄影/王江
魏壁简历
1969年,出生于湖南北部农村,现居大连。
2010年8月,《梦溪》大理国际摄影影会,大理
2009年11月,《□□□□□□.□.□□—□.□》,希腊国际摄影节“美丽新世界”雅典摄影中心,雅典
2009年11月,《□□□□□□.□.□□—□.□》,休斯顿国际摄影节“国际发现Ⅱ”,休斯顿
2009年5月,《□□□□□□.□.□□—□.□》,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看真D”,广州
2007年5月,《纸船》,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左右视线”,广州
2005年12月,《纸船》,连州国际摄影年展,连州
2003年9月,《溪冲》,平遥国际摄影节,平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