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
色影无忌:广告片导演那么有利可图,为什么想到去做摄影?
马良:我挺喜欢艺术的,父母亲也是艺术家,我大学时候,特别迷恋电影,我考过电影学院,最后根本就没让我报考,大学毕业后不到一年,我就进入拍广告的圈子,用的是电影摄影机和拍电影的灯光。在电影史上有有几十个电影导演,都是广告导演转为电影导演的,比如阿巴斯、岩井俊二。我想我也可以这样,拍了9年,越拍越没有信心,就觉得好像电影还是跟我没有关系,2002年左右,我就开始写剧本,到了2004年,还没有拍成,受了很大挫折,我就想,再不做艺术的话,我可能跟艺术就擦肩而过了,因为人到了40岁就没有勇气改变生活了。
色影无忌:这种摄影前期准备有哪些?
马良:需要演员加入的得找演员,演员都是生活中的朋友,有些很容易答应,有些觉得我的画面里的人物打扮得都不好看,就拒绝我了。还要考虑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时候需要定做,有时候要改装,设计成适合他们体型的衣服。再准备道具,道具非常重要,需要一个记录表记下,然后去采购。我的作品在拍摄之前的创作也是不可忽视的。我以前的职业是导演,很轻松地把导演的工作方式用到这上面,比如调度演员、做设计,也就是一个商业的导演把工作方式直接用到艺术创作上,我以前是学美术的。所以我觉得搭景挺有意思,从无到有,每一件东西都要创造。
色影无忌:感觉你很怀旧的。
马良:我挺喜欢旧的东西,不喜欢现在的东西。读小学的时候,部队的孩子有军装穿,我们还没有,我们是文艺子弟兵。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11岁,我11岁的时候,她就22岁,她谈恋爱的时候的男朋友跟我都很熟,我觉得他们的装扮和情感对我影响很大,所以我挺早熟的。我父母亲※※※的时候被迫害,※※※之后去了外地工作,所以我老跟我姐姐生活,她周围的东西对我影响很深,我有很多她们的感触。反映在作品里,《乡愁》就是。里面有很多精神暴力的东西,《乡愁》里的背景就是一个很辽阔的地平线,我把具体的概念感抽调了,我把它抽象化哲学化了,确定了一个地平线,人们要走向远方。这些人穿的衣服,到后来为什么选军裤和白衬衫呢,我觉得那个衣服特别简单,中国人最纯真的那一面,我现在去看老电影,人的思维很简单,脑子都傻乎乎的,觉得时代的整体就是这样的。《乡愁》不光是我自己的情感取向,还有我对纯真的东西的怀念。
色影无忌:为什么不去做纪实摄影?
马良:我在刚开始做摄影的时候,看到中国摄90%都是纪实摄影,这两年格局变化很大的,我发现中国最重要的摄影师,都是拍纪实摄影,当时我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拿起相机去拍西藏,或者去拍发廊妹、妓女啊,跟他们一样去关注于某一个社会层面的东西,另一个就是拿起相机拍我内心想的东西。后来我觉得纪实的已经做得很成熟了,几个门类都有很好的摄影师,然后我改变我的生活去西藏的这个想法也不现实,因为生活在上海,长得又不是很亲切,光头,长相很有威胁感,所以我拍不了纪实,从我的体格和相貌来说,我是个有威胁感的人,这样的长相一靠近,拍摄对象马上就不纪实了,会马上进入另一个状态。很多纪实摄影师打扮得小心翼翼的,长得很朴素,容易进入她们那种生活。我这样的方式一方面是因为是我的选择,另一方面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这也是以前的工作经验。我小时候喜欢戏剧,梦想到戏剧导演,后来就真的成了导演,我是学美术的,所以我的作品有很多美术设计的部分,服装设计、造型、场景设计。
色影无忌:你怎么看待你作品里的虚构?
马良:以前画画,有写实主义,要把世界上的东西搬到画里,搬得越像约好,后来,有了表现主义、抽象主义,画家越来越多地想把自我注入到作品中,其实,在西方的摄影史上,早就出现我这种东西了,包括在摄影刚开始的时候就是摆拍的,因为摄影术最早的曝光速度是很慢的,它必须在两分钟左右才能把一个人像拍摄记录下来,比如说要拍一张家庭肖像的话,人背后要有个铁架子把头固定住,然后摆好一个标准的姿势:准备、开始。眼睛都不能眨,然后才能拍好一张照片,所以它那个毕竟是摆拍的,没有抓拍的机会。所以摄影在最开始的时候由于速度很慢,因此很像绘画的。我不在乎是不是真实的记录,我要去表现的也不是这个世界,我表现的是我内心的图景。
色影无忌:你的作品里仪式感很强。
马良:中国的很多文化都很有仪式感,仪式感就是大家没办法把一个事情说得很明白的时候,就做出那种形式的,可以造成严肃的状态,像我的这些照片,在拍的时候,我把所有的人都放在图片的中间,这也就否定了摄影中构图的技巧,我不喜欢摄影中所谓的构图,我也不考虑观众的认知和接受心理。
色影无忌:拍摄过程中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马良:最大的困难就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这个东西该不该这样干,有的时候拍完了10件作品,有9件都放弃了,有些拍完就立即扔掉了,因为它没有达到完美的效果。这个是我最头疼的,拍摄前要想,普通摄影师是寻找和捕捉,在马路上去走,去发现,我的创作过程中,80%的作品都有详细的拍摄方案,有时候拍摄的过程中,所有的方案都被否定,只好即兴,比如说《邮差》,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做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从上海邮政博物馆把七十年代的邮政衣服借出来,还要再仿照去做,没有那时候的帽子,就买了一顶军帽,染成蓝绿色,找不到邮差的自行车,就去旧货市场买了一辆类似的车子,再做成绿颜色的,买不到邮包,去朋友家找大包,结果我一个助手正好有大包,染成邮包的颜色,再用喷漆喷出邮政徽章。拍摄的时候定好的是星期天拍的,前面几天要去看景,最后确定景能不能拍摄的时候,发现那天下雨,地下有个湿漉漉的反光,特别伤感,有种我想要的感觉,当时就觉得提前三天拍,这就打乱了所有的工作方式,所有的人物调度都是即兴发挥。很多都是这样,想好了,但开始拍的时候,有更强烈的东西会把前面的东西否定掉。
色影无忌:在摄影上,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马良:我很喜欢捷克的摄影家简•索德克。很多人说我喜欢弗孔,那倒不是,我之前不了解他,直到2007年才买到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