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坤是上海商业食品摄影圈子里的头部选手，但直到开始聊天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东汉子。他的声音平稳而浑厚，哪怕从未接触过他本人，这个声音也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杨书坤的工作室专注于食品摄影。是的，摄影作为一种职业，他从来不拍别的东西。带着对他这份“执念”的好奇，我开始了这次对话。
杨书坤
上海食悦影像创始人
拥有近20年食物拍摄经验
2019-2020中国商业摄影大赛商业广告组金、银、铜奖
▲ 烤坏了一堆吐司，经过十几次的试错，杨书坤送给无忌的一份端午礼：色影无忌限量版早餐~寓意无忌像这份营养早餐一样，给所有热爱摄影的人一个汲取营养的平台（作为甲方爸爸，我们表示emmm还行吧~）。
对 话
主持人（G）：新摄影人编辑_Geethan
访谈嘉宾（Y）：摄影师_杨书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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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本行：“自己不是那块料。”
G：老规矩，先和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你的成长环境。
Y：大家好，我是杨书坤，1975年生人，家里是很普通的家庭，我的母亲是工人，我父亲是青岛六中的老师，现在好像改名叫青岛美术学校了。初中和高中我都是在那上的，六年一直在学习美术。
G：学美术这个事儿，是从小父母逼着你学，还是自己喜欢？
Y：其实也没逼着我学，但我小时候也没想说非要去学什么，就听我爸的了。小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就去了我爸在的学校，他可能觉得在这个学校里盯着我会比较方便（笑）。高中毕业后，我就考去了上海，学的是平面设计。
G：为什么学设计？
Y：因为我属于学美术的艺术类考生，专业方向一个是设计专业，再就是纯艺术专业。当时纯艺术专业特别难考，所以选了设计专业。设计还是以美术为基础的，所以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其实还是对绘画的延续。
▲ 达利巧乐力味饼干包装配图拍摄。
G：毕业后做了本行么？
Y：对，1997年毕业后，我去了广告公司做设计师。
G：顺风顺水的职业轨迹，后来怎么就当了摄影师？
Y：在广告公司做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设计这件事，跟我在学校里接触的是不一样的。
▲ 蛋糕拍摄。
在学校里面做设计作业，是以艺术创作的心态去做事。老师可能给你两周的时间，你可以天马行空地去弄，最终是以艺术的标准来衡量它的好坏。我自然也是以这种心态进入了广告公司。
但是到了实际工作中就不一样了，完全受甲方和很多因素的控制，不能说今天你有灵感了就做得好，没有灵感就做不好，这是行不通的。慢慢地就发现，这个职业做起来其实是很累的，根本不是自己擅长的，我就不是那块料。以前培养的那种创作思维，在广告行业这种商业环境是不允许的。
G：感觉是被追着走，而不是说自己去发现灵感。
Y：没错。现在看起来，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能力的问题。眼高手低，觉得自己很厉害，想的东西也很牛，但是客户又不认。实际上还是自己能力不足。
G：但是当时你肯定没有这种感觉。
Y：当时还觉着自己的设计这么有艺术价值，客户不认同是没有眼光，并没有从自身去找原因。现在慢慢成熟了，发现这个行业虽然有弊端，但实际上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刚毕业确实有很多东西，经验、能力就是跟不上。
这份工作做了三年的时间，很痛苦。后来2000年左右，我就转去做了摄影。
▲ 咸肉拍摄。
G：摄影和绘画、设计也还沾点边儿。
Y：当时转摄影有几方面的考虑，第一，首先得是自己喜欢的。第二，我这么多年以来学习的东西得能用得上，不能跨的行业太大。我学了六年的美术，又学了这么多年的设计，如果再去弄一个完全新的东西，前些年就白学了不是。
摄影基本上是分为两块，一块就是美学的，跟美术相关的，另外一块是摄影本身的用光、曝光的一些技术。我至少在美学那一块，这么多年已经打了基础，也就是说至少有50%不用再学，这样改行，改起来也容易一些。
G：还是出于一个比较实际的考量。
Y：当时转摄影还有一个原因，说起来也是蛮搞笑的：摄影挣钱。我和一个同学聊天，他说他们找摄影师拍拍照，200块钱一张，那个时候我们刚毕业，挣得都很少，觉得一按快门，200块钱就来了，也太好赚了这钱。那时绝对是外行的心态和眼光看待摄影的职业，就和现在很多不懂的客户看我们摄影师一样。
- 02 -
入行之路：表面是甲方，其实是学徒
G：怎么入的行，拜师了么？
Y：一开始我是买书回来自学，买过北京电影学院的教材，又买了广告摄影的书。后来我发现跟着书本学，局限性还是很大，应该有个师父带着才行。所以我想应聘摄影助理，找好的摄影师来带我。当时我去书店，找到了一本《中国广告摄影年鉴》，在里面找到上海几个拍得好的摄影师。上面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就抄下他们的电话 ，给他们打电话，问他们需不需要助理，一个个去问。
G：你就直接打电话去问？
Y：对，大概有四五个，但是问下来，谁也不缺助理，这条路就断了。机遇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啊。
G：所以是什么机遇，让你走上美食摄影的道路？
Y：我运气不错，2001年，国内有一家很知名的食品企业招人，他们有一个设计部，招的不是摄影师，而是这个人要懂点设计，也懂点摄影，具体做的事情就是会先拍一些草图，这给设计师拿去做设计稿用。设计稿确认以后，我再去对接专业的摄影师，拍出最终的图片。所以我当时就有这么一个好的学习机会，在专业摄影师拍照的过程中跟着他们学习。
▲ 苦苦茶KV（主视觉）拍摄。
G：这有意思，看起来你是摄影师的甲方，实际上你是个学徒。学的时候你会主动去问一些问题么？
Y：不太会，因为他们那种防范心理还是比较强的。真的就是偷学，不可能去问人家，人家也不会跟你讲。我不想招这个嫌，只能自己偷偷地去琢磨。
G：你能看到他们拍照的全过程？
Y：可以，因为我要去到摄影棚的，带着产品去，在现场要确认效果，效果合格还得签字呢（笑）。
G：有种张三丰在打太极，张无忌在旁边偷学的感觉。你拜师的过程，实际上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和不同摄影师学习的过程，而且拍的都是美食。
Y：对，这也就是后来为什么我会定位在食品摄影，跟这段经历就很有关系。
G：这么偷着学，学了多久？
Y：四五年的时间。后来随着我自己水平的提高，公司就开始尝试让我们自己拍。我就跟公司提出一些要求，要建一个影棚，要有更好、更专业的设备。
▲ 菌菇-某院校食品摄影课程演示案例。
G：相当于你的第一个客户也是你的老板。自己开张的感觉如何？
Y：看到的东西要转化成自己的东西，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没有一个长时间的实操，很难转化成自己的东西。不是说我去看了几次，回来一下子自己就变成一个武林高手了，并不是。而且那个时候拍的都是4×5的胶片，成本是很高的，直到我们自己建棚，才有了摸索的条件。有公司的支持，再用碎片化的机会积累自己的经验，慢慢慢慢就成熟了。
G：从2001年你进到这个公司，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用了多长的时间？
Y：十年。差不多真的是十年磨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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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食品摄影：逐渐聚焦，术业专攻
G：看到一篇之前关于你的报道，说你一开始做摄影，建筑、人文，什么都拍，后来才开始专注于拍摄美食。
Y：那个时候觉得专业的摄影师应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都能拍。没有现在的概念，说术业有专攻，要选一个很精细的路线走。
后来我和一个国外的摄影师聊天，了解到国外他们是分得非常细的。拍汽车的人就是拍汽车的，拍时尚的就拍时尚，需要很集中，很专注。这个对我有一定的触动。
▲ 中式早餐-某院校食品摄影课程演示案例。
再后来，我一个朋友也跟我说，做摄影，应该要专注于一个点。他甚至给我举了个例子：如果你现在有1000万，想去经营一个博物馆，你这1000万其实干不了啥，根本就收藏不了几件像样的东西。但如果你要去收藏某一专项的东西，比如说像古钱币，1000万可能就能收到不少好的东西。
集中在一点上去发力，这个就对我特别有启发。
G：从食品公司跳出来以后，工作室是怎么运营的？
Y：一开始是没有工作室的，散兵游勇。慢慢才正规起来，注册了公司。之前也和朋友一起做过，后来因为理念的问题，又分开了。朋友希望公司做的规模要大，什么都拍。但这个时候我就更倾向于专精一样的拍摄，不需要什么都去接。
G：你的想法是只拍美食。
Y：对。其实你一直在说美食，在我看来更喜欢称之为食品摄影。
G：怎么说？
Y：美食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餐厅的菜。但是食品不一样，我们吃的东西都是食品，不仅仅是餐厅的菜。东西不怎么好看，但是它是能吃的，它就是食品。在这个行业里面，我们有一部分摄影师群体是专门拍餐厅菜品的，可能他们更适合叫美食摄影师。对我来讲的话，拍的就更杂一些。餐厅、食品企业都是我的客户。餐饮类客户大概只占到我客户总数的1/4。
▲ 迪士尼蛋糕拍摄。
G：算下来，你做食品摄影也有10年的时间了。如今是电商时代，很多商业摄影师都表示，客户对照片的要求产生了很大变化，拍摄的流程更加精简，图片拍摄数量增加、迭代加快，周期变短。
Y：你说的这几点都存在。以前的客户找像4A这样的正规广告公司，4A他们就会给摄影师一些非常具体的方案，摄影师只是执行方。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好多企业不经过专业的广告公司，他往往自己就成立一个设计部，但是他们内部的设计师也不会做拍摄方案，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说，那你来帮我提供一个拍摄方案？这样就导致摄影师除了拍摄，还要做方案。
比如前几天，有一家还算挺知名的做蛋糕公司找我，他们希望我能把电商的详情页设计、文案、拍摄、修图、小视频全部承接下来，我就说我真的做不了，必须是一个很大的团队来做。
G：他们之前也是这样给别的摄影工作室提打包需求么？
Y：对，据我了解，之前他们也是给一家摄影公司这么做的。我就在想，这样的公司能做下来，原因在哪里？他们跟我现在的操作方式不一样。他招了几个员工，反正你这个员工在这儿，你今天没活干，我要发你工资，所以接一个活，你就来给我做。而且他们是一个场地分两三组人，同时拍摄不同客户的产品，所以产量也高。
但对我不一样，我是希望我要接的活，我都是找很专业的人去做，比如你要文案，交给我，我去给你找专业的文案人员。你要做设计，我就要找专门做设计的人。但这样一来，价格就会高，甲方就觉得不能接受，因为他之前找的那家公司是很便宜的。
G：这种甲方现在多么？
Y：有不少。这种公司一般问下来的话，我基本都谈不成。倒不是我拒绝他们，而是成本高，他们接受不了。
G：所以你接的客户，只是找你拍照、修图是么？
Y：修图我也是交由专业的修图师，我也不自己修。
G：现在的你的团队有几个人？
Y：我，和一个助理。我始终坚持兵不在多在于精的理念，用这种小而精的模式降低了运营成本，同时又能提供符合客户要求的、高质量的拍摄服务。
▲ 东方既白青团KV拍摄。
G：工作室网站和小程序的维护运营是你们自己做么？
Y：我找了一家公司，他们提供设计模板，我只要把图片丢进去就好了，很简单，我不需要在上面花过多的人力。
G：食品造型呢？也是找合作的造型师么？
Y：对，我跟国内多位一流的食品造型师一直长期合作，但他们不会在我这里上班。你想高质量地完成一个工作，一定要找专业的人。但是真正专业的人，你要想把他变成一个员工，你是永远找不到的。他接一个活，就跟你一个月的工资一样多的时候，他干嘛要找个地方去打工，是不是？他肯定是自己做的。
包括我了解到国外的情况，大家都是找很专业的人来做，不太可能说一个公司里面养了各种各种各样的人，包括4A，他也不会说我自己养着摄影师，养造型师。
我记得有一次看电视，在讲拍摄一部国外电影时候，电影里面要用到几只苍蝇，所以他们就去了专门的昆虫商店，去买了苍蝇回来。我看到这儿，第一觉得人家可能卫生很好，苍蝇都找不到几只（笑），但我更关注的是他们的专业度，他已经专业到你来到我这里，一定能满足你的需求，哪怕是要找几只苍蝇。
我做食品摄影这么多年，一直有这样的感触，想要真正好的东西，我就集中在我的领域里边，把它做得特别细，做得特别地完善，就可以了，不要把手伸得特别长，什么都去做。
G：就像是人体的各个器官网络，大脑做大脑的事，心脏做心脏的事，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Y：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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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去垃圾桶里翻东西”
G：一个优秀的食品摄影师， 应该具备哪些知识？
Y：食品摄影这个行业，要了解很多和食品相关的知识，不只是摄影的知识。比如不同地域的饮食文化、礼仪等等，甚至是化学知识，即便暂时用不上，也可以备不时之需。
举两个例子，比如说咱要拍牛排，牛排几分熟时切开后颜色更加诱人呢？如果图片是给我们中国人看，大概八分熟的时候比较合适，既有牛肉的肌理，还能保持好看的红色，比较适合我们国人的口味和观感，而老外他们基本可以接受到五六分熟的程度。
▲ 牛排拍摄。
另外，为了增加点情调，背景里可以放一杯红葡萄酒，但如果错误地用了白葡萄酒杯，虽然很多人分辨不出，但是在懂的人眼里这张图片就是有缺陷的，摄影师的专业形象也就大打折扣。
以前摄影器材城里有卖一种意大利进口的影视特效道具，特别贵，两种液体装在小小的塑料瓶里，在拍摄需要冒热气的画面时，把两种液体倒出来，他们碰到一起就会产生热气效果。
其实如果我们学过化学就知道，氨水跟酸混合发生反应就会产生白色烟雾，当然现在我们可以用很多方法去实现烟雾效果，不需要用这么难闻又不安全的化学材料。主要是想说明，我们平时多去了解看似跟摄影无关的东西，却有可能在摄影工作中帮到我们。
G：拍摄食品这么多年，你对食物是否产生了审美疲劳？会不会已经拍腻了？
Y：我还真没拍腻过。首先食品太多了，永远会遇到你可能没接触过的东西。就算是餐厅的菜，也不可能所有的菜都吃过，对吧？
摄影有很大一部分乐趣是什么？就是你在摄影的过程中遇到一些难题，你想方设法解决了这些问题，拍出了满意的效果，真的是心情特别愉悦。
▲ 烤鸭海报拍摄。
G：拍摄食品，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你去持续学习的？
Y：我再举个例子，我们在拍汤类食品的时候，比如罗宋汤或者是一碗面，通常会在碗里边垫东西，就是为了让它的内容物能浮现出来。正常情况下，面肯定是沉在汤的下面，露出来的地方很少。为了把面和其他食材展现清楚，就会在碗里铺一层很厚的石头。这样无论是汤还是面都能得到很好的展现。但是有一次拍摄客户的小馄饨，他们的汤非常清透，如果我们还是使用石头垫底，无疑石头就会穿帮，我们必须使用透明的材料垫底才能完成拍摄。
经常就会遇到类似的问题，怎么去解决它？始终会有新的问题，你只有不断地去寻找解决办法。
G：以前是这种材料，后来有一天发现了另一种材料，效果又不一样了。
Y：对，在食品拍摄里，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我们很多时候需要“作假”。如果不作假，很多拍摄是无法进行的。比如夏天那种放冰块的冷饮，我们就没法放真的冰块去拍。第一，真冰块会融化；第二，真冰块的透明度很低，拍出来的饮料通透度不好；第三，冰块是冷的，杯子会形成一层雾霜，而且慢慢地会有小水珠，这个时候它的通透度就变得更差。
那么我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就要用到假冰块。假冰块通透度高，不会产生雾气。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真实的冰块会有水珠产生，我们要拍出水珠的感觉，所以我们要在后期喷上去，甚至是拿着针筒滴上去。
再比如做假的冰淇淋，最早用土豆泥去做，但这个方法早就被淘汰了，如果土豆泥是1.0，现在至少对我来讲，已经进化到3.0版本了。有了新的材料都可以去尝试，新材料可能效果会更好。
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要学习很多食品的知识，作假，你也得知道哪些东西做出来更像。我有一次做豆浆，豆浆打完了以后有一层沫，我当时发现这层沫我真放在水上，它好像不会一下子就被水给划开。所以我当时想，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拍啤酒的时候做啤酒沫，虽然我还没真正尝试过。
这个东西真的要琢磨，在生活中要勤于观察。你需要发现身边哪些东西可以利用。
▲ 可乐、薯片拍摄。
G：感觉你特别爱琢磨这些事儿，让我想起一个职业，拟音师。他们在生活中会利用各种物体发出的声音，用在电影的音效制作里。我印象比较深的是用在《冰河世纪》里，用纸板的声音模拟冰川裂开的声音。
Y：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职业习惯，一般人听听声音就过去了，但他们会记录下来。像我平时，比如说走在一个垃圾堆边上，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一堆垃圾，但我就会去里面找，有没有我能用到的一些道具？我有好多很满意的道具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G：回头我去上海，遇到有人在路上捡垃圾，得先问问是不是你（笑）。
Y：能捡到自己满意的垃圾，是很高兴的一件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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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一股严谨的劲儿。”
G：一张照片是不是好的商业摄影作品，有没有一个标准？
Y：当然有。第一，食物的形体是不是交代得很清楚？第二，食材的质感和形态表现的如何？比如拍月饼的时候，饼身的图案纹理和厂商的logo，你是不是给人交代清楚了？这是最起码的一点。你的打光，光感漂不漂亮？食物本身如果是一种流动的感觉，你有没有用光线把它的形体表现出来？
食品的形体感，它的质感，光感，最终其实是为了食欲感去服务的。你要把这个食欲表现出来了，大家觉得至少这个东西看上去挺好吃的，甚至他有意愿去买，尝一尝，这就算是一张成功的食品摄影图片。
▲ 奇滋美冻顶乌龙味月饼海报拍摄。
现在我看到好多网上的照片，包括在站酷，还有一些美食摄影培训班老师的作品，都有一个问题。这些照片乍一看都很漂亮，影调很唯美，但是你如果把它用的道具都忽略，只看它里边的食物，你会发现我刚才说的那几样东西很多都没有，都没表现出来。所以那张照片再漂亮，只能说是一张好看的照片，不能说是一张好的食品摄影照片。
好的商业摄影作品在拍摄时，还要考虑到后期印刷的问题，要知道哪些色调不容易被印刷机表现出来，什么样的调子印出来容易发灰。哪怕现在是电商时代，作为摄影师也要尽可能考虑周全。印刷机的色域比我们显示器小的多，很多在显示器上能看到的细节是印刷机无法表现的，尤其是纸张的平版印刷，塑料凹版印刷略微好一些。那些流行的暗暗氛围的摄影作品，如果真的去印刷，肯定要把客户坑惨了。
G：我在你的网站上看到这张饺子的图，我觉得质感表现得就很好。
▲ 水饺拍摄。
Y：说实话，这张其实不太好。
G：我觉得很好了啊看起来，挺有食欲的。
Y：这张不是严肃的商单作品，是快过年的时候，我想拍一张图片做一个拜年的海报，算是练习的作品。这张习作的重点是表现碳火和水的沸腾，实际没有真的点火，在影棚里拍摄是不能真的点了碳来拍，有安全问题，可能还没拍完就一氧化碳中毒了，因此汤也不可能是真的沸腾的，其实汤就是冷的。平时我们拍火锅也是如此，不会把食材放在沸腾的汤底拍摄，否则食材受热后的颜色和状态就没法拍摄了。
这张照片里的饺子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食物的状态不对。因为我打光的时间久了以后，这些饺子已经冷了，你会发现它已经收缩了。而且这是我从超市随便买回来的冷冻水饺。
商业广告的话，不可能是这样的，这样的照片首先是我自己不会接受，客户也不会接受。而且我们正式拍摄水饺的话，一定是请造型师来包的，会用各种方法让它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 火锅拍摄。
G：这个东西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你心里是很明白的。
Y：对。有的时候在现场，我可能灯光什么都还没完全调好，试拍的，客户就会说很好，可以，就这样就行了。但是对我来讲，我知道光还没有调到最好的时候，我还是会继续调下去。达到自己的一个标准以后，我再给客户看，告诉他们现在是这样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必须坚持的原则。
G：我还看到一张拍面条的，这个是造型师摆的吗？
▲ 雅食佳红烧牛肉面KV拍摄。
Y：对，这张照片还得了一个奖，中国商业摄影大赛（笑）。
G：说明比赛评委也是认可你的拍摄理念的。你投稿的照片是为比赛特意去拍摄的么？
Y：不是，都是我从平时的商业拍摄里挑出来的，算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其实你平时工作的东西，如果就像我说，是按照自己的质量标准出品的，其实跟你单独去创作是一样的，因为都是当时你能拍到的最好水平了。
G：作为职业，除了食品，以后还会去尝试拍别的东西么？
Y：作为职业的话，我不会再去拍其他的东西了。因为你拍摄一个新的领域，需要重新开始花很多的时间、精力去投入。我现在这些拍食物的经验，真的是靠着20年慢慢积累、不断试错试出来的，我觉得很珍贵，我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它。
G：试错，对于你这个行业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Y：对，我们这一行里，很多重要的拍摄都需要经过test（测试）。比如说我要拍粽子，我们会找造型师拿半天到一天的时间来做测试。测试的内容，比如看米粒的质感、光泽度各方面，是不是能达到要求？再就是对光线的测试，是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感觉？这些东西都测试通过了，没问题，再开始正式拍摄。
这是原来和4A合作时比较多的流程，现在比较少了。以前大家很严谨，现在我觉得严谨度真的是大不如以前了。
▲ 五芳斋南湖菱粽海报。
G：之前采访广州的商业摄影师高仕源，他把在4A时期练就的一身本领，称为“屠龙刀”。
Y：就是这股劲儿。不管时代怎么变化，你在工作中有了这股严谨的劲儿，对你的帮助一定会很大。
G：摄影师也分三六九等，最终要靠个人的努力。
Y：对，得有股子韧劲才行。这么多年做摄影坚持下来，慢慢地已经不是当时觉得摄影很赚钱的那部分初衷了。说实话，钱没赚多少（笑），但还是出于一种喜欢，真的是非常喜欢这事，从2001年到现在，这基本上也是有20年了，一直在坚持做这个事。
G：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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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编辑 | Geethan
图片提供 | 杨书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