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全所擅长的是对人的观察,他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的摄影书《我们这一代》为我们勾勒出八、九十年代的文化名人的群像。面对这些人他并不是简单的记录者,从图片中你可以看出被摄者和摄影者之间心灵的对话。
肖全的摄影故事中总是缺少不了美女主角,最让人艳羡的是他和杨丽萍之间长达20年的友谊。一方是最具天赋的人像摄影师,另一方是视舞蹈为生命的舞蹈家,他们之间用各自所熟悉的艺术语言进行着交流、碰撞,最后你会分不清是肖全以杨丽萍为模特进行拍摄还是杨丽萍以肖全的图片为舞台进行表演。
肖全在那个全国上下被沙龙风光照包围的大环境下有着不一样的影像自觉,我认为那是一种天分,可肖全自己说有些天分是天生,跟前世有关系,而且不是这一世的努力来的。
肖全和杨丽萍在展览现场
色影无忌:你现在在深圳主要做什么呢?
肖全:最近也没有做什么,深圳是我的家,所以总是待在那里。去年年底到今年上半年一直陪着我父母,送他们最后一段时间,现在他们都在天堂了。刚才说起长城就想起我老爸,当年就是他给了我180块钱,我在北京前门买了一台照相机,海鸥的205。那时我在部队就用那个相机拍照片。有次我跟战友到长城上,我拍到一个拄着拐杖还往上爬的人,从那次开始我就有了正经的想玩摄影的意识,那是在1980年的时候。
色影无忌:1980年用近200块买相机很奢侈了。
肖全:169块买的,那会我在北京的良乡当兵,在海军航空兵的一个运输团。
色影无忌:你在北京当了几年兵?
肖全:我在北京五年,在青岛一年。回到北京去爬长城的时候我会有时空倒流的感觉,看着长城上两边的砖都被人踩没了,我很注意看人类留下的这些痕迹。我觉得我得到一台相机以后特别的开心,我拿着相机去和世界各地的很多有意思的人打交道,大部分人都特别的善良和友好。
肖全的摄影书《我们这一代》
色影无忌:在部队时你拿着海鸥205就是到处拍着玩?
肖全:主要是拍我战友,一边拍一边学。
色影无忌:后来有没有专业地学摄影?
肖全:没有。
色影无忌:全是自己玩出来的?
肖全:对,我当时在北京的时候认识了《解放军画报》社的社长,通过他认识了一帮摄影家。主要的我还是订的杂志,我当时在部队里有一些军饷,几块钱,十几块钱,最后到二十几块钱,都买杂志了。那个时候的杂志有《摄影世界》,早期还有《大众摄影》,还有《国际摄影》,《国际摄影》很好,介绍了很多西方的摄影师,国内办的很薄一本。
色影无忌:从部队出来以后又做了什么?
肖全:从部队退伍就回到了成都,然后在一个广播电视大学里工作。我从1996年开始拍《我们这一代》因为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很多艺术家。
易知难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什么时候开始认识这些艺术家的?
肖全:我从1986年开始就认识何多苓、何训田那些人,后来就是北岛、顾城他们。91年老隋他们去成都时我已经攒了很多照片了。
色影无忌:是通过什么机会认识这些人的,这挺难得的。
肖全:我从部队回到成都的时候完全是一个文学小青年,整天跟着他们混,他们在上面讲课时我就拿着录音机在下面录音,后来他们看到我拍的照片时就吓一跳。何多苓说:“你要这么拍下去不得了啊”于是我的肖像摄影就这么开始了。
所以说人要做好自己,真的要自信,因为你只有相信自己有勇气才可以做好你自己,为了做好自己必须要有付出,有所承担。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做好自己,是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色影无忌:弄清自己是谁这个事情确实有难度。你的这个肖像系列最开始拍的是谁?
肖全:何训田。大概是86年参加一个在香港举办的世界性的作曲家的年会,需要一个在节目单里的介绍性的照片,那是有谭盾、张千一等著名音乐人参加的年会,我拍那个照片是在节目单里最像摄影作品的照片。
色影无忌:毕竟你在部队上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肖全:主要通过一些媒体,比如说《国际摄影》了解很多西方大师的拍摄方式,比如说像尤金·史密斯,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伊文·潘,我记得在中国美术馆看到过哈默的藏画,还有亚当斯的风光原作,看完以后非常的震动。
崔健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伊文·潘对你的影响应该挺大的吧?
肖全:对。那个是到后期了,1993年我去李媚办公室,看到她墙上挂着伊文·潘的照片。
色影无忌:你的方式和伊文·潘的很像,伊文·潘可能拍得更艺术化一些。
肖全:我更喜欢奥古斯特·桑德的照片。
色影无忌:有点按照类型学的方式在做。您当时怎么想到用类似于桑德的方式去拍片呢?
肖全:那个时候我也不了解桑德,我真正知道桑德是通过那本书叫《摄影大师对话录》,那里边有桑德,我很晚才知道,但是对他的很多作品印象比较深刻。
色影无忌:你当年有很多拍摄艺术家的难得机会,有没有想过带着灯具,去拍那种所谓的艺术照?这在那个时代是很流行的拍法。你为何会选择记录他们比较日常的状态?
肖全:原因很简单,就像你能分辨谁长得好看谁不好看,当然你也能知道什么是好照片,什么是自然的,什么是做作的。看你自己愿意走哪条路了,我更愿意给大家展示真相,展示自然、深刻的东西。
刘晓东和喻红夫妇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这种自然、深刻现在听起来比较容易,但是在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是一个风潮的情况下能那么做还是有点前卫的吧?
肖全:我觉得可能是天生,跟前世有关系,而且不是这一世的努力。我的好朋友赵青讲杨丽萍,说她的前世就是用一生所有的劳动去寻找快乐,就是用舞蹈这种方式来供养佛以及众生。而我用的方式就是影像。我在成都看过一次中国人像摄影展,非常地别扭,非常地不自然,非常地做作,我用了那么多“非常”,我觉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好照片是什么,或者他们知道了没有这么做,而我知道了,我就按照这个方式去做。
色影无忌:你对好照片的认识是从杂志上获得的吗?还是靠个人感觉?
肖全:我有个朋友办过一个地下刊物叫《象罔》,在那里面他就做了一期美国诗人庞德的专辑,在那个专辑里我看到很多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庞德戴着礼帽穿着长衫拄着拐杖,走到一个小桥上说:“我不想工作了,一切都是徒劳的,理解来得太迟了”,我看到那个照片时觉得震撼极了,我就知道那是好照片,它打动了我。我觉得中国的艺术家也应该有这样的照片,我带着这样的念头走了十年。
色影无忌:杨丽萍是如何找到你的?是因为你为三毛做过那本《天堂之鸟》以后就过来找你的?
肖全:对她托一个美籍华人许先生,带着《天堂之鸟》这本书主动来找我的。
西川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他当时怎么说?就说喜欢你的这个拍摄风格,就照着这个风格来拍杨丽萍?
肖全:他没有在北京找,而是大老远从北京跑到成都去找我,那时候也没有电话,就因为那本书上说我在什么地方工作,他就找过去了。当时他说:“杨丽萍很喜欢你拍的照片,她想请你拍照片,你愿不愿意?”我说:“当然”。
色影无忌:哈哈,谁会拒绝杨丽萍?
肖全:是啊,之前我在电视里看到杨丽萍的时候就和家里的亲戚说:“你信不信这个人会和我成为朋友,我会为她拍照片”结果家里人都很取笑我。
后来阮义忠那一期《摄影家》做了一个中国专辑,有包括我、王苗在内的九个人。那时我已经拍了陈凯歌,也很想拍张艺谋,但是连上哪找他都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一定会拍到他。真的是这样,只要你动了念头就没有人会阻挠你。
色影无忌:有些事情往往不是想象得那么难。
肖全:对,心想事成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比如说我06年在上海北京做了一个叫《女人时间》的展览,很多美女都期待着让我去拍她们。
色影无忌: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回过头去拍这些人?
肖全:我暂时不想。
余华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你没有想到形成一个对比的念头吗?
肖全:我暂时不想,因为我觉得这种对比,从社会学意义上讲蛮有意思的,但是我觉得对里边的个别人不公平,而且我觉得对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是有所伤害的。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人发展的比较好,有一些人就停滞了,还有很多在倒退。曾有一个女孩告诉我说:“肖全你不要那么做,因为有很多人,他们过得并不好,你为什么要把他们的现状告诉所有的人?”
色影无忌:有点儿揭他们伤疤的感觉。
肖全:对,所以我不愿意用他们的故事再来告诉别人,也许这个想法很幼稚,至少我目前是这么想的。因为我过去拍了他们,那种很光辉很英雄的那一面,但是我并不是说他们现在不好了,我觉得如果真要做这种对比的话,我就做再狠一点,等我们这拨人全七老八十了再拍一次,大家把那个火气都退掉了,这个时候我们再来拍。
色影无忌:现在可能还有谁比谁高,谁比谁低点儿的感觉,可能七老八十以后这些真的都无所谓了。
肖全:对,那时再遇到个张大爷、崔大爷的时候聊起来肯定会说:“你血压高不高,你心脏怎么样”,而不会问你,“换什么车了,房子多少平米”之类的。
色影无忌:你一直就想追他们的是那种最自然、最正常的状态。哪怕是他成名也是自然而然的,最后老去也是自然而然的。你是如何想到以这些标志性的人物为主线来进行一种类型学的拍摄的?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和姜健老师的作品是同一个方向里的两个极端,他全部都是拍的最最乡土的人物,而你拍的都是最知名的人物。
肖全:我倒是不觉得,他们虽然是公众人物,但是我没有把他们看成是公众人物,而是看成有良知的、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所以我拍的人里边有名气和没名气的都有。
诗人北岛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你是如何选择拍谁不拍谁的?
肖全:直觉、缘分,当然也有很多朋友。为了这个事也得罪了很多人,有一些人没有被拍到就很生气,有的人拍了没用,他们也生气。
色影无忌:你有没有担心过,照片中人物的名气会掩盖了你摄影上的东西?人们会过多的关注这个是杨丽萍那个是三毛而不从照片本身来评价。就好比刚才提到的桑德,他照片中那三个年轻人也许在当时是流行的歌手,著名的诗人但是到今天已经不重要了,人们直觉的那个照片非常动人。
肖全:首先,我没有这个担心,我觉得人们能记住画面而记不住摄影师是很正常的。二战结束时那张著名的《胜利之吻》很多人都记住了,但是这张照片是谁拍得很多人都不知道。还有格瓦拉那张著名的肖像,其实是个报社记者拍得,一个意大利的出版商靠那片子挣了很多钱那个摄影师什么也没赚到,但是他无所谓,照片是他拍的事实不会改变。
色影无忌:如果再过一百年,你照片中的人已经完全被忘记,没人知道巩俐是谁张艺谋是谁,变成了某女子某男子的时候你的作品价值在哪里?
肖全:首先我不关心这件事情,如果要让我做一个无聊的推测和判断,我相信如果那个时候还有人喜欢摄影,我的影像还能被比较完整地传下去的话,我相信这些照片还是会得到别人的喜欢。因为那里边有一个人类普遍的情感价值,我觉得跟时光没有什么关系。
色影无忌:你后来是怎么与《现代摄影》合作的?
肖全:因为我很早之前就认识李媚。
色影无忌:你在《现代摄影》主要做什么?
肖全:他们开了一个影楼挣钱,拍了一些美女来养活这个杂志。我和卢现艺在里边拍照片。
作家王安忆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卢现艺?是后来拍彝族的那个人吗?《现代摄影》真的出了好多摄影师啊。
肖全:对,是的。当时李媚亲自给那些美女化妆,我还拍了她化妆时的工作照。围绕《现代摄影》有很多摄影家,香港的、内地的还有国外的,我记得马克·吕布还去过一次。
色影无忌:你和马克吕布是怎么认识的?
肖全:是在93年,通过一个法国美女介绍的。
色影无忌:他当时是不是跟吴家林在一起?
肖全:没有,吴家林是因为有我才认识马克·吕布的。当时他们知道我在跟着老爷子拍照片,杨延康就问“肖全我们能不能见一下老爷子”,我就带他一起去见马克·吕布,在路上遇到了吴家林就和他一起去了。当时吴家林到《现代摄影》去放了他的照片,拿给马克·吕布看的时候湿漉漉的还没有干。马克·吕布很认真的把他的照片按照A、B、C给分了类挑出来很多。后来休斯顿摄影节的主席去马克·吕布那里看到吴家林的照片就邀请他去美国做展览了。
色影无忌:太机缘巧合了,他的一生就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了。否则他一直就是山里的农民了。
肖全:对。我跟你讲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修来的。
陈凯歌 摄影/肖全
色影无忌: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肖全:06年。
色影无忌:我印象中摄影圈里的活动你很少参加的。
肖全:我的兴趣就是拍照片,其他的都无所谓
色影无忌:你拍照片是为什么?
肖全:为了我自己开心吧。
摄影师肖全
关于肖全
1959年生于四川成都,著名的人像摄影师。1991年出版《天堂之鸟》三毛摄影专集。1994年为张艺谋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担任图片摄影。1995年为杨丽萍电影《太阳鸟》担任图片摄影。1996年出版《我们这一代》。2000年出版《我镜头下的美丽女人》。2006于北京和上海举办《女人,时间》摄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