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骆丹的新作《南方,北方》,沿袭了《318国道》以来的“在路上”气质和巨大的荒谬感,不同的是关注对象更趋向于作为个体的中国人。他认为北方和南方生活习俗、气候等方面的不同只是种表象,而人的观念、追求,人的精神内核在拜金的社会风尚下都差不多,并无地域之分,用他的话说“都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这是莫大的悲哀,骆丹作品中的荒凉感便来自于此,从这个角度上解读他浓重个人化倾向的纪实作品,也就不再困难。
骆丹的拍摄方式不同于传统纪实(而应归入罗伯特·弗兰克引起的“新纪实”),甚至反其道行之——路上见到感兴趣的人事就按下一张,不会想要去深入对方家庭系统报道等等,他认为并无那样做的必要。因为他要做的,是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发生的点点偶然中寻找到必然,他搜集片刻的细节,希望呈现中国人普遍的精神状态。
骆丹与陪伴他“在路上”的座驾
色影无忌:看到《北方,南方》里的作品都拍摄于2008年,但地域跨度非常大,这个主题是怎么引起的,出于怎样的考虑?花了多长时间完成?
骆丹:这是一个很大的拍摄计划的第二个部分,之前第一部分就是我的《318国道》,《北方,南方》是《318国道》的延伸。我计划用几年的时间里在中国的版图上走出一个巨大的“十字型”的路线。生活在这个巨变的时代,我觉得有话想说,这需要广阔的空间和跨度作为背景。所以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北方,南方》拍摄用了八个多月的时间,后期编辑整理用了近半年。
色影无忌:作品中的人都似乎带有些许迷茫、孤寂,甚至苍凉,看上去有些喜剧而且荒诞。
骆丹:我不认为我的照片里有喜剧的成分,如果有,那也属于悲喜剧。我们正在经历着一个巨变的时代,中国人过去维系了几千年的价值观在风雨中飘摇,经过几十年无神论的教育。我们失去了信仰,不管是对主义还是对宗教的信仰,如果说现在人还有什么追求的话,那只有‘金钱’和‘权力’,没有信仰的人只关心尽可能舒适,尽可能无痛苦地过日子,除此之外对一切都麻木不仁。而这恰恰是痛苦的根源,人性的邪恶在一个无神的世界里无节制的膨胀,身在世俗中的人对此无能为力,我们都参与其中,面对越来越糟糕的生存环境,每个人都不能说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我无意去再现一个现实,我是在中国这个复杂的现实中去截取属于我的片段。我的照片更多的是对现实对生活的阐释,明显带有我个人的情感和价值判断,里面也包含着许多的隐喻、象征甚至是误解。出发之前,我希望能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阶层找到差异,但转了一大圈后,我发现,不管是发达地区还是落后地区,有钱的人还是贫穷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国家复杂得超出了所有人的经验。常识,概念变得模糊不清,是不是是,非也不是非,而是似是而非,我们失去了常识,在浑浑噩噩中过着日子。
色影无忌:都是各地日常生活镜像,但由于你的介入,作品呈现出了“在路上”的状态。
骆丹:我去过的很多地方,人们在喧闹中过着平静的日子,我穿过人流,仔细地观察他们的每一个细节,体会他们的情感。发现了能触动我按动快门的人就拍,我尽量不去打扰到他们,除非我想上前去和他们聊聊。即便他们发现了我,我会用善意的微笑及时化解镜头给他们带来的紧张感。我时常想,我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在我离开几分钟后,就从他们的生命中永远消失,我不可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丝毫改变。我从不相信我和他们聊天,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家,再“深入”地了解他们的家庭,最后给他们拍摄的一些照片会比我现在给他们拍摄的照片更高级。我们的生命线有着完全不同的走向吗?那一刻的相交仅仅是一次偶然吗?我和他们并无本质的区别,我和他们都在那儿。在一次次的偶然相遇中,我寻找着必然, 在东西南北游走过程中,用我的方式收集着细节和片段,我希望从这些细节和片段中,能够显现出在这个巨变的时代,大多数平凡的中国人,被忽视的中国人呈现出的普遍的精神状态,他们的存在,他们被割断的历史,和并不清晰的未来。
色影无忌:你曾拍摄过《318国道》,这种拍摄方法有点像欧美的公路电影和凯鲁亚克式的旅行表达,他们对你有影响吗?
骆丹:《318国道》的灵感就来源于美国电影《逍遥骑士》,这是全世界第一部公路电影,它是公路电影的开山鼻祖。
凯鲁亚克的作品对我影响至深,可以说,我是在沿着他们的理想道路上往前走。他的很多作品都是视觉化的。我在看他的作品时,脑子里都把他的文字转化成了一个个场景,可以说有着非常清晰的画面。其实,“垮掉一代”的称呼对他们那帮人来说是不准确的,如果用一个物质世界的标准来看,他们的确够“垮”的,这是他们的选择,放弃物质对现代人的监禁,在广阔地自然空间里去追寻自我完善,精神回归。特别是他去荒凉峰顶当森林防火员那段,壮丽的自然中,孤独的他与自己的心对话,参悟到“卑贱物质的神性显现。”这些对我都影响很大。
色影无忌:《318国道》是你走的最长一段路程吗?是怎样设计线路的?设计线路是出于什么考虑?
骆丹:《318国道》走了一万八千多公里,最长的路还是《北方,南方》,两万六千多公里。我的旅行也没有十分严格的计划,《318国道》是基本按照这条公路走的,根据情况会渗透到路两边10到100公里的范围。《北方,南方》有些改变,沿着中国北方和南方的许多条公路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哪不去哪基本是靠直觉。中国的大部分国道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具体来说,《北方,南方》是从四川成都出发,依次到陕西、河南、山西、河北、北京、天津、辽宁、内蒙古,再回到陕西,然后到湖北、湖南、江西、福建、广东、广西、贵州、云南,最后回到四川。
色影无忌:感觉你的作品中的色彩中,有着迷雾一样的东西,这和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感觉靠得很近。
骆丹:我生活在成都,那里天气总是灰蒙蒙的,所有的颜色都隐藏在薄雾当中,我以前很烦这种天气,因为觉得挺压抑的。后来慢慢对这种灰雾的天气有了感觉,我能够在里面找到非常丰富的色彩。看似单调里面有着丰富的细节,同时它又是晦涩的,有些不可预知,不可确定。这是很情绪化的。在这些照片里,虽然说跨度那么大:地理环境不同,季节不同,但是它们都存在共性。拍的时候,一到阴天我就很兴奋,因为我总会在这个基调里面找到想要的,它是属于迷雾般现实中的人物和场景,是属于迷雾般生命旅程旅程里的一个个片段。这和安哲罗普洛斯的场景有共同之处,我受这些欧洲导演的影响很深。
色影无忌:作品主题为“北方,南方”,由于南方和北方本身气质的不同,也就意味着视觉上要进行对比,你认为呢?
骆丹:我不这么认为。不同的只是表面,习俗、环境不同都是表象的。从精神层面来看,人的存在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同,尽管个体千差万别,都会殊途同归。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在乎视觉上要不要对比北方和南方有什么不同。
色影无忌:很多时候,你作品中的人被置于一个很宏阔的空间,而人变得尤为无助、凝固和有仪式感,这是否与你的心境有关?
骆丹:拍摄的时候,我尽量多的考虑到照片当中的各个元素之间的关系,选择非确定的瞬间,我希望把我看到的画面,在时间的维度上呈现出更大的空间,如同一个个电影剧照。在拍摄的时候,我没有用单幅照片的思维去叙述某个故事,我不想去说一些具体的故事,因为那样会限制照片带给人的想象力。照片里的人都是我在路上随机偶遇,没有作过事先安排,一切都是建立在偶然相遇的那个霎那,但是,这些偶然之中有着必然逻辑和普遍性。
色影无忌:而“在路上”本身就是一个与内心有关的活动,这样的专题拍摄是否预置了你将来的拍摄方向?
骆丹:“在路上”关系到我们从哪来,要到哪去?我们正是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每个人在一生中都要面对自己的问题。拍摄的方向是不会变的,至于具体的方式,说不一定,顺其自然吧。
色影无忌:接下来,你会拍什么专题?
骆丹: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考虑下个计划,想了很多,等成熟以后再去实施。
色影无忌:拍专题都用什么样的机器?
骆丹:《318国道》用了玛米亚7,6X7画幅,65MM镜头。
《北方,南方》用了博朗尼卡,6X6画幅,80MM镜头。
摄影师简历
骆丹,1968年出生于重庆,199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
1997年至2005年在报社从事新闻摄影工作,现生活于四川成都,自由摄影师。
展览:
中国,在路上——骆丹摄影作品展,北京,明天艺术中心 2009年
临点——年轻摄影家眼中的中国 北京,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2009年
中国,在路上——骆丹摄影作品展,巴黎,TAISS画廊 2009年
我的照相机·第四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获年度杰出艺术家金奖,连州,2008年
DIAF北京当代国际艺术节,北京,2007年
第一届巴黎国际摄影双年展,巴黎,2007年
左右视线·第二届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广州,2007年
观察与被观察·第二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连州,2006年
旧金山国际摄影艺术博览会,旧金山,2006年
第五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平遥,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