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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一个人和一座城市对话

色影无忌
Geethan
Geethan
2022-06-02

无忌影像编辑丨Geethan

广州是全国城市风光爬楼党、无人机摄影最早形成规模气候的城市之一,而陈冲(网名:二中兄)是广州这拨摄影师里最早拍出名堂的。

认识二中兄四年,作为图片编辑问他要了不少图,却一直没机会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天。借着无忌月赛“创意航拍”征稿进行时,我策划了这次访谈,聊聊他对摄影的创作理念。

陈冲

摄影师

南方都市报视频记者

2019年出版影集《三个广州》

2021年中国无人机影像大赛年度图片获奖者

无忌月赛“创意航拍”评委

▲ 陈冲作品,番禺区钟村,2021年。

▲ 陈冲作品,番禺区钟村,2021年。

对话Interview

主持人(G)_Geethan    访谈嘉宾(C)_陈冲

- 01 -

“从爬楼开始。”

G:二中兄好。很高兴你接受无忌的采访。先和我们的读者介绍下你早年的大致经历。

C:我是广东潮州人,1990年出生,算是最老的九零后。上大学之前我一直在潮州生活,大学考到广州,学的是光电信息工程。我是数学、物理学得比较好的那种理工科男生。

2013年大学毕业后,我在广州的一家通信国企做工程师,负责接通有线电视网络。楼盘需要拉电视线路,就需要我去现场勘测。工作之余,我就会出去拍照。

2015年,《中国国家地理》八月刊的专题是《“爬楼党”拍出一个新中国》。当时爬楼非常火,我就和朋友一起开始爬楼。我那时候每天五点半下班,下班后就去拍,夏天的时候拍得多一点。那时候,广州比较活跃的爬楼党不超过100个人。

▲ 广州塔,2017年。

▲ 广州塔,2017年。

2016年底,大疆出了精灵4pro,在性能、信号、画质各方面都比之前大疆的产品有了很大的跃升。没多久我就买了一台。我有之前爬楼的基础,加上无人机对视角的极大解放,我又拍了半年多,之后再在2017年集合成了一篇推文,发在了自己的公众号上。

因为我拍摄的这些角度大家都没见过,这组图片很快火了起来,也开始有很多媒体来采访我。到了2018年,通过采访认识的《南方都市报》的朋友,说他们要成立一个新的视频部门,问我要不要过来。我答应了,一直到现在。这就是我很简单的一个职业生涯。

▲ 停靠的列车像钨丝灯管。广州,2019年。

▲ 停靠的列车像钨丝灯管。广州,2019年。

G:2018年,我在地道风物做过一期选题《广州:中国的脉搏》,当时我问图片总监何老师,谁拍广州拍得好?何老师第一个向我推荐的人就是你。时间线算是对上了。想问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人做摄影吗?

C:没有。我父亲以前是国企工人,后面自己做一些室内装修的工作。母亲做一些服装刺绣加工的工作,比如做潮绣,是潮州这边的地方特色手工艺。

G:我采访过很多南方的摄影师,广东、福建那边的很多家庭,给我感觉都是非常传统的生活模式。父母从小对你的教育是什么样的?小时候你喜欢做什么?

C:我父母对我是比较正常的教育理念,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从小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我家在潮州古城边上,城墙外面就是一条江,我有时候会去城墙上放风筝,或者在桥上玩。

我在上大学之前,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喜欢什么,其实都没有一个很明确的认知。高考时我想考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武汉、上海、北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体验一下。但我家里人不让我跑太远,最后折中去了广州。

▲ 春节期间的上下九,2016年。

▲ 春节期间的上下九,2016年。

G:大学期间参加过摄影社团吗?

C:没有。大学时我只参加过广播站,也是负责一些技术方面的东西,和专业比较接近的。

G:我是挺好奇的,你之前的人生经历和摄影一点关系都没有,后来为什么开始摄影?

C:其实我从小就一直想去各种地方走走,看看。当时在广州上学是在大学城,出门不是很方便,但我还是会经常出来走走。我的第一部相机是一台奥林巴斯的卡片机,是在大四那一年,用实习工资去买的,买完就去云南旅行了。

走的地方多了,就觉得网络上的信息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必须自己去探索一些新的东西,慢慢就和拍照结合起来了。我没受过摄影的训练,之后开始爬楼,才开始把摄影作为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来做。

▲ 广州天河区岑村,2021年。图中绿地为玄武山公园,因围城的隔音效果,公园拥有明亮和清脆的鸟鸣,被戏称为“天河之心”。

▲ 广州天河区岑村,2021年。图中绿地为玄武山公园,因围城的隔音效果,公园拥有明亮和清脆的鸟鸣,被戏称为“天河之心”。

G:第一次爬楼是怎么开始的?

C:我当时在百度上搜“广州爬楼党”,然后在一个贴吧里加到一个QQ群,当时那个群里也就10来个人,大部分也不是经验很丰富的人。那天我下班,他们就说带我一起去。我比他们到得都早,按照他们的指示上了楼顶,就开始拍了。那个机位,前景是冼村,背景是珠江新城。

G:后来你会经常跟着大家一起爬楼吗?

C:我这个人不太想拍别人拍过的东西,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我认识的很多爬楼党,都是围着珠江新城在拍。而因为我在拍之前对广州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了解,除了珠江新城,广州还有很多独特的东西,比如老城区、城中村,可以通过爬楼去展示这些切面。

▲ 天河区冼村,2018年。拆迁进度加快,下图中央为黄埔大道的透光隧道,隧道两边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 天河区冼村,2018年。拆迁进度加快,下图中央为黄埔大道的透光隧道,隧道两边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G:后来有了无人机,你还会去爬楼吗?

C:会。爬楼和无人机拍摄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第一,爬楼是人在高处,架好相机,守候你想要的一个瞬间。无人机更多是飞上去,按几张就结束了,它缺少一个过程给你,你不能亲身到达那个位置。虽然拍出的照片对观众来说差别不大,但对摄影师来说体验很不一样。

第二,在当时无人机只有24mm广角镜头,十几公里以外的细节画面,无人机是拍不到的。哪怕到今天大疆最新的无人机,长焦端也只能做到162mm。而爬楼可以用更长的长焦去拍摄。

第三,很多图片是需要等待的,无人机的电池电量有限,等待的成本很高。而且它拍摄的快门有较长的时滞,按下去的瞬间很可能不是你想要的那个瞬间。

无论是爬楼还是无人机,都只是一个工具,重要的是用这个工具去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广州塔,2017年。

▲ 广州塔,2017年。

- 02 -

“我会关注宏观叙事里的微观部分,关注人呈现出的状态。”

G:聊聊你的拍摄思路和理念吧。什么样的画面,在你看来是独特的?

C:从风光摄影的角度说,当时很少有人会去用爬楼、航拍的技术去呈现像老城区、城中村这样的地方。“城市风光”这个门类,也是从互联网图片社区开始普及之后才出现的新类别。

我最开始也是在用拍风光的思路去拍这些地方,但越往后拍我越觉得,城市是以人为载体的生活空间,人在里面也比较重要,我就会把人也安插到画面中去。

G:航拍拍城市风光,拍大教堂,小蛮腰,这些是很好呈现的,但想呈现出人文的情感是很难的,我挺感兴趣你是怎么做到的。

C:从选景和拍摄技术上说,我有时会让航拍变得不那么像航拍,去模拟爬楼的视角。

我喜欢找一些前中后景层层叠叠的画面,用无人机的长焦镜头去压缩画面。比如下面这张照片,我拍了很多张长焦画面,然后拼接在了一起。以前没有长焦镜头的时候,是拍不了这样的照片的。

  ▲ 木棉花盛开时节的广州,2022年。

  ▲ 木棉花盛开时节的广州,2022年。

再比如下面这张,是广州前段时间对一个违建的屋顶进行拆迁,也是航拍的图片,但模拟的也是爬楼的视角。因为爬楼时相机的拍摄角度更多是水平向前的。

▲ 模拟爬楼视角。

▲ 模拟爬楼视角。

G:明白了,你会特意去选取一些相对平实的视角。

C:对。如果说是航拍自己独有的视角,就是90°向下俯拍的这种画面了。这种视角如果想拍摄人文题材的画面,有时就不能非得太高,不然人就变成了像素点。像下面这张,要飞很低,五六米左右。

▲ 潮州,2020年。

▲ 潮州,2020年。

G:但有时又需要飞到很高才能拍出精彩的画面,表现城中村和现代建筑之间的关系。比如下面这幅,是飞到多高拍摄的?

▲ 天河区石牌村,2020年。石牌村是广州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城中村。

▲ 天河区石牌村,2020年。石牌村是广州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城中村。

C:500米,已经到达最大限飞高度了。这张是用大疆里面的“一键全景”功能进行拍摄,后期再利用电脑软件选取拼接的模式和角度而达成的效果。

G:飞行高度的选择非常重要。如果从人文记录的角度说,航拍很难拍到人的表情。

C:没错。去年河南水灾的时候,我去到现场,用这种90°俯拍的方式记录受灾的情况。现在新闻现场很流行用无人机去拍摄,因为它很便捷,而且可以从一个全景的角度展现现场。

航拍在宏观叙事的同时,依然可以在里面凸显很多微观的东西。比如下面这张照片,飞行高度在二三十米。

▲ 2021年7月26日,河南卫辉市,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外转运病人现场。

▲ 2021年7月26日,河南卫辉市,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外转运病人现场。

G:担架上的人物是面朝上的,很适合用航拍来记录。

C:对,当时我试过很多不同的高度拍摄,比如另一张照片里,高度更高一些,会把画面下方的救援艇也收纳进来。但我最后没有用那一张,因为那张放到手机上看,完全看不清人的样子,我更关注画面里人呈现出的状态。

在个人创作上,我这两年其实很少拍航拍了。

G:为什么?

C:一方面,城市规划更新的速度,已经赶不上我拍摄的速度了,很多场景我都已经拍过一轮了。

另一方面,对摄影初学者来说,别人告诉你一个楼,你去爬,别人告诉你一个航拍角度,你把飞机飞上去——这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门槛很低,模仿的成功率很高。

现在航拍已经成为全民打卡摄影的一部分,常见的场景已经被大家挖掘得差不多了,但是在一些大家比较少关注的城市空间,在传播上,航拍还是有它的意义的。

想要去创新是很难的。大家拼来拼去,就是看谁的天气更好,谁的后期更牛,我觉得这些都是比较表面的东西。

G:要拼天气,拼后期,也要拼前期的准备工作。

C:对,相对于现场拍摄,前期的准备工作往往更加重要。某种程度上说,航拍只是把卫星地图转换成一张更加高清的图片。卫星地图、无人机,这些都是科技的进步。

▲ 陈冲手机里的卫星地图截图。

▲ 陈冲手机里的卫星地图截图。

G:这样的准备工作可以很大程度提升拍摄效率。

C:对,把这些点串成路线,一片很大的区域,比如去年国庆我去练江平原拍摄的潮汕民居建筑群,两天就可以全部拍完。

▲ 潮南区陇田镇。用无人机接片模拟了卫星地图效果,密集的民居和现代楼房交错。简单统计,图中有近5000座民居,这仅是练江平原上的冰山一角。

▲ 潮南区陇田镇。用无人机接片模拟了卫星地图效果,密集的民居和现代楼房交错。简单统计,图中有近5000座民居,这仅是练江平原上的冰山一角。

G:你拍摄了很多广州的城中村。我看到你之前接受的采访里说,你对城中村是很了解的。在拍之前,要先去了解和认识这个地方。

C:其实如果只是单纯去拍这些视觉性的场景,你不需要去了解它本身的情况,你只需要在卫星地图上看,可以拍,也就拍了。

但是对我来说,拍完以后,我会有意识去了解这个村子是怎么生活、怎么运行的,为什么它会是今天的现状?航拍之后,我会拿着相机去爬楼、去扫街,去拍它的更多侧面。想要拍好,拍出特点,就更加要去关注一些微观层面的东西。

比如广州海珠区有一个村子叫大塘村,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非常震惊,广州居然有这样的街道,路两面密密麻麻摆了很多小摊贩,很窄的一条路,汽车和人都在走。后来我就从这条街道陆续展开,不断拓宽自己的拍摄主题和思路。

▲ 大塘村街市,2017年。

▲ 大塘村街市,2017年。

后来我知道了村里的人是从哪里来,他们做什么产业,他们的生活环境等等,这里的每一方面都可以拍到很多。目前这些作品还在整理阶段,没有过多在社交媒体上发出。

这里会有一些航拍的作品,但比较少。

▲ 大塘村,2018年。对角线为大塘涌,涌上船只为训练龙舟。岭南多水乡,大部分城中村保留有河涌,可通珠江大塘村作为制衣厂,楼顶多有利用因而铺上蓝铁皮。

▲ 大塘村,2018年。对角线为大塘涌,涌上船只为训练龙舟。岭南多水乡,大部分城中村保留有河涌,可通珠江大塘村作为制衣厂,楼顶多有利用因而铺上蓝铁皮。

G:你2009年来到广州上学、生活,到今天也有13年的时间。你对广州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C:很多人都说,你拍了那么多广州的图片,应该是很喜欢广州吧。其实怎么说,我刚好生活在这里,我也喜欢拍照,那就从身边拍起吧。如果生活在其他城市,我也依然会这样去拍摄。这个问题说到底,我觉得是对摄影的热爱,和对生活本身的热爱。

我对世界的好奇心很重,喜欢去探索各种地方,刚好记者的工作在很多方面契合了我的好奇心,可以用这个职业提供的机会去观察世界。作为记者,也要经常去采访一些人,关注微观的细节,和我拍照想要追求的东西是一致的。

▲“孤窗一扇为谁明”。画面右上角的窗户是他想要表现的细节元素。

▲“孤窗一扇为谁明”。画面右上角的窗户是他想要表现的细节元素。

▲ “独行者”,陈冲个人最喜欢的作品之一,2018年。

▲ “独行者”,陈冲个人最喜欢的作品之一,2018年。

G:你如何看待城市风光类作品的价值?

C:2018年,我曾经拍到过一张天河花市的照片,这是一张爬楼的照片,当时这个场景吸引我的纯粹是它的光影,人的影子,每个人的影子既相似,又不同。但是之后疫情来了,花市几年都没举行,这样的图片,它的意义增添了一种对过往生活的怀念。

▲ 春节期间的天河花市。

▲ 春节期间的天河花市。

G:在你的公众号《爱走路的人》里,我看到你发的2021年摄影总结。里面没有再出现过航拍的作品。其中有几幅作品印象很深,虽然画面里没有人,却在更深层次上表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你是否有特别欣赏的摄影师?

▲ 华甫村,2021年。

▲ 华甫村,2021年。

C:你挑选的这三幅作品,都是拆迁停滞中的城中村。作为一个以拍摄建筑为主的摄影师,我被这种建筑的弥留状态所吸引。

美国摄影师Joel Sternfeld是我近两年比较喜欢的摄影师。他的照片和我之前拍摄过的很多地方,我觉得有一种息息相关的感觉。他对画面的表达,会是我未来拍摄的一个参考的方向。

G:到目前为止,给你印象最深的一次拍摄经历是什么?

C:2015年,我曾经自己一个人去爬广州周大福金融中心(广州东塔),这座楼现在是广州第一高楼。当时那里还是工地,我戴了个头盔进楼,但没有电梯。我爬了100多层,走了大半个小时,才走到楼顶。在楼顶,我还遇到了一个塔吊工人,他邀请我上到塔吊上给他拍摄照片。

我那时候是刚买的相机,配了一个28-70的狗头。因为28mm不够广,我为了拍楼外的一个建筑,要把架子架到楼的边缘去拍。当时还是挺恐惧的,朝下看离地面太远了,非常深,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感受。

▲ 东塔视角拍摄的海珠区住宅楼群。

▲ 东塔视角拍摄的海珠区住宅楼群。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么高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第一次站在一个最高的地方去看广州这座城市,和你平行的高度全都是天空。

G:我虽然没爬到过那么高,但我想,这是一种很自由的感觉。

C:一个人,和一座城市对话。

G: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 陈冲在东塔接近顶层的位置,用三脚架拍下的自己。

▲ 陈冲在东塔接近顶层的位置,用三脚架拍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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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编辑 | Geethan

图片提供 图说 | 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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