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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喜兵:寻乡

色影无忌
Geethan
Geethan
2021-10-27

 2018年,我和梁喜兵相识于一次媒体团的地理采风拍摄活动。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很少参与和大伙的闲聊,去到一个地方,就钻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心无旁骛地拍照。

梁喜兵是地道的平遥人,他的作品始于平遥,对故乡的情感都融入了他的作品之中,《夜戏》《阿牛》系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当平遥逐渐被商业的浪潮侵蚀,他走出故乡,常年游走在中国大大小小的乡土县城里,“去远方寻故乡”,寻找精神世界的栖息之处。

远方真的有故乡吗?在这篇访谈里,这也是我想寻找的答案。

梁喜兵(网名斩风)

自由摄影师

▲《夜戏》

对话Interview
主持人(G):无忌影像编辑_Geethan

访谈嘉宾(L):摄影师_梁喜兵

- 01 -

“去远方,寻故乡。”

G:梁老师好,先聊聊你的成长背景和家庭环境吧。

L:我是七零后,出生在平遥古城里面。小时候,我们当地有四个比较大的厂子:火柴厂、柴油机厂、针织厂和印刷厂,我父亲就是印刷厂的普通工人。我的母亲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父亲的工厂在城外,母亲的学校在城里,我和我弟弟就经常城里城外来回跑。

G:很多年前你接受POCO的采访,提到你这个人有很强的乡土情结。这份乡土情结,是否源于童年时候的经历?

L:平遥本身就是一个小县城,我童年的时候就生活在方圆十二里的四方城里,那时候城墙外面都很荒凉,出了城门感觉就去了很远的地方,经常说的一句话“进城回故乡,出城去远方”。

母亲那个时候送我和弟弟上学,慢慢地骑着一辆二八大杠,弟弟坐前面,我坐后面,对这个画面的记忆特别深刻。

虽然我从小生活在县城里面,但是有很多亲戚住在村子里,休息了大人经常带着去玩,对乡村的记忆是从小就印刻在心里的。

▲ 梁喜兵作品

长大后,田间地头,农舍残垣常常是我影像的主角,站在中间我觉得自己接着地气,神清气爽,所以远近的小村子,去过不少,我也愿意继续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我对这块土地的情意。

G:那个时候,小孩子在一起会玩些什么?

L:我父亲喜欢打乒乓球,我受他的影响也喜欢。那时候学校里最早哪有什么乒乓球案子,教室外面是那种刻碑,放倒了,中间再摞一排砖头,我们好几个小朋友就这么打。

我父亲所在的印刷厂,也是我们的乐园。印厂有放废纸的大仓库,我们几十个小朋友就钻进去玩捉迷藏,用纸箱裁下来的小圆片对打,在里面玩一天不出来都可以。

G:我看你的作品,特别喜欢拍摄小孩,这里包括你的儿子阿牛。

L:对,一看到小孩子,我就会联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对他们的拍摄,也是对我自己童年时光的一种寄托。

拍阿牛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他也习惯了镜头的存在。就这么一直拍下去吧,到他不愿意合作的时候。

▲ 《阿牛》

现在小孩子的状态和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这些年我从来没见过有一大堆的孩子一起玩,最多是零星的三五个。

G:什么原因呢?学校搬到城外了吗?

L:是的,以前城里有十所小学,我所在的是五小学,也是一座旧武庙,离家很近,里面有很完整的古建戏台,还记得那会儿一下课小朋友都爬上爬下一起玩耍,现在城里开发旅游,一所学校都没有了。

G:我知道你的职业是一名高中美术老师。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画画的?

L:我上初中的时候喜欢看小人书,就自己照着书上的人物画画。那时候非常喜欢三国、西游记里的人物。在画画这件事上父母没有给我什么影响,是我奶奶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说我画得特别好。大学我在太原师范学美术教育,之后成为了一名美术老师。

G:1994年,你17岁那年,第一次拿起了相机,一台凤凰205D,但只是拍一些画画的素材。

▲ 梁喜兵作品

L:对,当时买了相机,但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去拍什么东西,现在想来是巨大的遗憾。在小县城上学,见到的和看到的都很局限,信息各方面都比较落后,没有更好的老师和信息去指引帮助你。

G:可以理解为一个野蛮生长的时期。当时有什么题材和画面是天然吸引你的?

L:旧的街道,旧的电视塔,这些现在已经全部拆除的东西,我觉得很珍贵。但当时自己的技术不行,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拍摄主题。我翻到过一张1995年拍摄的照片,是在一个村子里,一个老人在吃饭,一只小狗在他跟前,逆光的画面,我觉得很温馨。但现在,那整个村子都没有了。

1997年,平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以后,摄影节随着就进来了,各方面的信息也来了。从那时起,我开始看到很多世界级摄影师的作品,像罗杰·拜伦(Roger Ballen),马克·吕布(Marc Riboud)的作品我都很喜欢。

G:眼界打开了。你第一个具有完整性的作品集是什么?

L:2008年开始的《家在平遥》。当时火柴厂棚户区改造,一个朋友在那里居住,我经常去他家吃饭聊天,慢慢有了拍摄他的想法,后来便拍了火柴厂老旧房子老百姓的一些日常生活画面。拍摄的动机就是记录自己家乡百姓的日常生活。

G:这是一个一直持续至今的系列吗?

L:是的,一直在拍摄。

▲《家在平遥》

G:平遥在最近这二十年,也经历了商业化的剧变。它自己本身在变化,你对它的感情想必也会产生变化。严志刚点评你在2020年拍摄平遥周边村镇的作品时曾说,你“将自身对平遥这座古城持续的关注和热爱悄悄掩埋”。

L:变化太大了。我以前经常进城,现在我都不想进城了。以前城里住着很多认识的长辈、同事、朋友,现在进去,全都是游客,原汁原味的东西越来越少。古城周边,很多以前拍过的村子现在都空了,像洪堡村,十年前去的时候还有很多户人家,现在变成了影视基地。

平遥人自身也在发生着变化。我记得前三四年,去城里拍照,不会遭到什么抵触,但现在我去拍,我即便说了我是本地人,依然会遭到拒绝。

▲ 梁喜兵作品

近些年来的旅游开发使故乡变得越来越喧嚣,这也是我经常外出逃离的一种原因吧。

我常常独自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看村子老屋,人情世故,久久不能挥去的是苦痛揪心,酸楚伤感。时间慢慢流逝,童年的美好记忆忽隐忽现,我把这种旧的影像记录下来,去反观故乡的现代和过去,也去思考当下的生存状态和自然环境。

▲ 梁喜兵作品

G:“故乡”是你近年来一直在创作的主要主题。“去远方寻故乡”是你创立的微博超话话题。为什么想要在远方寻找故乡?

L:这些年受各个机构的邀请拍摄,认识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朋友,我们相互约定去各自的故乡去看看。这些年我去过很多朋友的故乡,有广东韶关,江西瑞昌,河南信阳,等等。

G:听到这些朋友说起他们的故乡时,你是一种什么感觉?

L:其实都很相似。在老家有一个房子,房子里是亲人,只是南北方的环境不同而已。

▲《远乡》

G:在远方,你找到自己理想中的那个故乡了吗?

L:有。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李双喜。他的老家在江西瑞昌,没有开发,典型的南方小乡村,有山有水,特别美,和我小时候的感觉很像。我去了以后,和他家里的人吃饭、聊天。地里摘个菜,中午回去慢慢烧火、做饭,心里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很多人,是从村子里走出去,去到大城市发展,做到各个阶层。他们很多人始终都有一种对故乡的情结,是刻在骨子里的。但很多人回不去了,因为爸爸妈妈不在了,老人不在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只有一栋空空的房子。

有家人的地方,才有故乡。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在哪里都一样。

G:经过这些年的长期拍摄,你如何理解“故乡”对你的意义?

L:故乡在某些时候治愈了我。相较于在一二线城市生活的人们,我更适合这种小众化、平淡如水的日子。

▲ 梁喜兵作品

 

- 02 -

“用影像构建自己的理想城。”

G:你在米拍的作品阐述里说:“整日游荡在无比真实却又荒诞离奇的街巷、村庄,重新从日常生活中寻找一种诗意化的摄影视觉语言,这是对“故乡”的再认识,重新用影像构建属于自己的理想城。”对你来说,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荒诞?

L:看到的人,遇到的事,脚踏的土地,这些都无比真实;但人们的装束,和我聊天时看着我的表情,村里留下来的老宅院和现在新建房屋之间构成的冲突感,这些都让我觉得十分荒诞。

G:有一幅作品我觉得很奇幻,我在大城市没有见过这种布置:

▲ 梁喜兵作品

L:这个是我们这边办喜事必备的场景,古代和现代的穿越,冬日的残雪映衬着火红的插屏,室外荒诞静寂,室内却热闹欢腾。

G:画面在这里就存在一种隐含的冲突,民俗的东西和背后现代化的楼房。

L:现在的很多村子和县城,人们的温饱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其他方面,比如说他们的精神方面,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很关注这个问题。

▲ 梁喜兵作品

去年冬天,我遇到了一个拍摄对象。她是二十多年前从四川买到平遥来的媳妇,现在四十多岁了,在平遥生儿育女。我碰到她的时候,很多村民就说,人家摄影师来了,你赶紧说明自己的情况,把你送回老家去。这个女人是有一些※※的,但又不是完全的※※,她很快就明白了大家说的意思。她只说她不愿意走,孩子都在这边。说的时候,她的手里一直不停地在抠一张纸。

虽然她很难去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但在那一刻,我能感受到她的心理状态。

▲ 梁喜兵作品

G:由于缺少深入的交流,其实你拍摄的东西,很多是你自己对于他们的一种想象。

L:对,是我主观的东西,所谓的真实,很多时候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尝试从人们的神态、表情去洞察他们的理想世界。所有人都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心中都有一个神秘园,很多时候想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欲言又止。我想要拍摄、描述的就是这种神秘园的神秘。

▲ 梁喜兵作品

乡村里有很多平凡的生命,他们仿佛与世界无关,像野草般生存着。他们是土里土气的,但他们的生命依然是鲜活的。

我记得去年拍过一个老房子,十几年不住人了。进去以后院子里都是杂草,可以漫过人身体的一半高。房子的主人正好穿着一身红颜色的衣服,上面有一朵盛开的花,背景是老房子。这个画面让我联想到一种时间和生命流逝的感觉。

我特别喜欢这种有历史年代感的建筑,当我站在院子里的时候,脑海里会呈现出以前这里的画面,有一家人生活在这里,和现在没有任何的关联。

▲ 梁喜兵作品

G:从1994年到今天,你觉得你的摄影创作是否可以分为几个阶段?

L:第一个阶段就是给画画拍素材;1997年开始接触到外界的信息后,开始进入第二个阶段,拍像《夜戏》《疙瘩背弓》这样的传统民俗活动,一些简单温馨的生活画面,和一些比较有特点的人物肖像。

我常常在古城里比较老旧的街道或有年代感的百姓生活区游走,和老人小孩聊聊天,但我不愿意强行介入别人的生活,打扰他们。

▲《圪塔背弓》

近两年的拍摄,我试着拍一些和传统纪实不一样的画面,这一阶段一些摄影师的作品给我带来启发,像亚历克斯·索斯(Alec Soth),史蒂芬·肖尔(Stephen Shore)。现在我更多会去关注一些自然的东西,无声的东西,拍一些局部和特写,和一些没有人的空镜头。

我看到一些很普通的东西,会产生很多的联想,比如看到一个车轮留下的痕迹,会想到一个人的血管;看到水滴到地上的瞬间,我可以感受到这种瞬间的力量。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安静的东西。我在冬天的时候喜欢出门拍摄,因为冬天路上的人少,更加安静。

G:接下来的创作,有什么方向吗?

L:还是围绕家乡进行创作,继续拍摄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或许会重新寻找一种独特的拍摄的思路和创作方法,当然这个过程是极难的。

G: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夜戏》

-end-
采访 编辑 | Geethan
图片提供 | 梁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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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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