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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漫:荒原的舞者

色影无忌
Geethan
Geethan
2021-07-09

 如果十七年前,云漫没有重新拿起相机,从此踏上他的风光摄影之路……在阿拉斯加无人区的高山之上,在美国锡安国家公园寂静而壮丽的峡谷深处,在加拿大育空山区漫天极光的午夜时分,自然将失去一名虔诚的记录者,而我们这些每天坐在格子间里的普通人,会失去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看到的,是我们或许永远不会亲临的极致世界。

自然万物兴衰更替的脚步不会为谁而停下。风光摄影师的使命,就是在这样万千的变化里,寻找不变的美和力量。

胡亦鸣(网名云漫)

华裔职业风光摄影师

著有《极致之美 - 云漫风光摄影手记》

四光圈(4Aperture)成员和发起人之一

坐标美国

▲ 美国阿拉斯加无人区冰川里的冰洞。整个洞内巨大的空间都笼罩在一种蓝色的辉光里。地面的激流, 如万缕银丝,奔向远方。

 

对 话

主持人(G):无忌影像编辑_Geethan

访谈嘉宾(H):摄影师_胡亦鸣

 

- 01 -

“我做任何事,都挺拼命的。”

G:胡老师好。您曾经接受过国内外很多媒体的采访。今天这次对话,我们想问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希望读者能对您这个人有清晰的概念,不只是记住您的作品。可以先聊聊您的成长环境吗?

H:我出生在安徽芜湖,1966年生人。母亲在工厂工作,父亲是安徽师范大学物理系的老师,后来改行做了计算机。我从小在校园里长大,到后来交换去了美国,然后读博士,毕业后成为大学老师。我这一辈子几乎就没离开过校园。

▲ 阿拉斯加无人区。直升机将我和我的朋友Marc Adamus降落在这个有棕熊出没的山顶上之后,我们架好帐篷。我们走到距我的帐篷仅10米的拍摄点,我拍下了这张照片。我们两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早涉足这一区域的摄影师。

G:小的时候,父母对您的管教严格吗?

H:父母不太管我,我还算是个比较自觉的小孩(笑)。我特别喜欢自由,喜欢校园里那种宽松的氛围。刚到美国的头一年,我进到一家公司,每天早上去上班,坐在办公室里出不来,受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方式的约束。我非常不喜欢,很快就逃离了那个环境,重新回到校园读博士。

▲ 藏身于美国内华达沙漠深处一个私人牧场里的神秘喷泉,因为几十年前打井的时候意外碰到地下热泉而形成。五彩斑斓的矿物质以及嗜温苔藓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微妙色彩。

G:您是哪一年去的美国?

H:1994年。

▲ 巴塔哥尼亚,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秋色最浓时,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风雪来到巴塔哥尼亚高山上。

G:您在大学期间曾经把摄影作为爱好,但后来开始拼事业,就放弃了,直到2004年,才把摄影重新捡起来。这十年,也是您在美国站住脚的十年。我知道您是电子工程学博士,目前是美国大学计算机专业终身教授。

H:没错,那几年是非常辛苦的。我要去拼,拼命去拿终身教授。我天天跑到实验室去做研究,跟我的博士生一起,发表了大量的文章。我们系当时来了七八个助理教授,得做七年,之后能拿到终身教授就留下来,拿不到就必须走人。

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提前两年拿到了副教授,提前一年拿到了终身教授。在美国,提前拿到终身教授是极其困难的。

▲ 美国加州。午夜过后,夏夜银河在一个很少有人造访的神秘拱门后熠熠发光。

G:您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然后一击必中。

H:对。我做任何事都挺拼命的,后来开始研究摄影,也是一样的拼命(笑)。2004年左右,我重新开始接触摄影,但真正非常认真地把摄影作为一个事业来做,办展览、带摄影团,用大量的时间去创作,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所以经常有朋友会说我,到了50岁,才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涯。

▲ 美国俄勒冈海岸。贝壳和海星在石壁上顽强地生长。隧洞之外,火红的晚霞在天际尽情地辉煌。

 

- 02 -

“我是大自然的崇拜者。”

G:我看过所有您在个人网站上发布的照片,没有一张照片里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是很纯粹的自然景观。

H:我就是喜欢那种纯粹的自然,去到一些荒野,没有人见过的地方,尽量在避免人类活动的痕迹。

▲ 美国华盛顿州雷尼尔山国家公园。每年7月底到八月初,在短短不到2周的时间里,在融化的冰川水流的滋润下,这里满山遍野的鲜花会突然绽放,上映一场举世罕见的雪山下的盛大花展。

客观上说,美国和加拿大有独特的条件:存在着大片的荒野地区。在中国就很难,几千年的文化,大部分地方都会有人类活动,直到近些年才在一些西部地区发现了纯粹的荒野。在欧洲也相对难,那里的历史文明太长了。

美国有很大一批摄影师,都在拍这样纯粹的荒野。在美国这边的很多摄影比赛或论坛里,分类也是极其严格,如果是风光类的投稿,画面里一定是没有人的,连牛羊马这种家畜都不可以有,这是属于人类的东西。任何时候,你加入了道路、牛羊,就会放到“人与自然”的分类里去。

现在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人的探索精神越来越强。以前老一辈摄影师没法探索的东西,现在都有条件了。

▲ 美国俄勒冈州。一颗隐藏在翠绿的哥伦比亚河谷里的明珠。要拍摄到她必须在几小时的跋涉后,站在齐胸深的水中。

G:您说的是经济的进步,人的整体观念的进步。我想知道,从最原初的状态上讲,荒野景观本身,是哪一点吸引了您?

H:如果引用登山家乔治·马洛里(George Mallory)那句家喻户晓的名言,人家问他为什么要登山?他说因为山就在那儿,because it's there. 他就是想去爬山,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或是冲动。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似乎内心里有一种本能,我就是想去荒野,想去看看,想去探索。有些人可能是想逃避城市生活,但对我来说不是逃避,我觉得我就是来自于自然,我想回归到自然中去。我就是喜欢在那个地方过日子,过很多天都可以。

▲ 意大利多洛美蒂山区。险峻磅礴的刀背山如同斧砍刀劈,直插云霄。初升的阳光穿透云雾,光芒四射。翠绿的山坡上是黄色小花的海洋。

G:您会自己去,还是和朋友一起?

H:以前很多时候是我自己,但现在跟朋友去比较多些,有些地方确实挺危险的,没必要独自去探险。

G:但是一个人去,和一群人去,感觉不一样。

H:其实还好,像我们这样的摄影师,很少会并肩那样站在一起拍摄同样的场景。我们大部分时间是见不到的,各拍各的,只不过吃午饭晚饭的时候会回到营地一起活动。哪怕是和几个朋友一去,你依然还是很孤独地去感受这个地方。

▲ 加拿大育空山区。这是一个在极其困难的光线条件下的极其复杂拍摄过程。总共是16张大光圈曝光,用来实现景深合成,多张平均降噪,还有上下拼图。

G:那种环境下, 手机也没信号,您会觉得孤独吗?

H:孤独,但不孤单。孤单是你想要有伴侣。孤独是我喜欢这种感觉,享受这种孤独。

G:您在很多访谈里都提到,一张风光摄影作品,实际上是在表达摄影师内心的风景。如果是我,面对一个大自然特别美好的景象,我会尽可能地去用相机把它还原下来,但大自然的这种美是一个非常客观的东西,您在用主观去表现客观的过程中,是如何做到二者的平衡的?

H:摄影,实际上就是在记录和表现之间做一个平衡。一些摄影是纯粹的记录,比如科研摄影。到了新闻摄影,实际上已经不是客观了。到了风光摄影这里,就是更加倾向于落在表现和记录之间了。

▲ 美国俄勒冈州。当最后的夕阳穿过密林,柔和地打在这翠绿山涧里美西北最壮丽的瀑布的时候,那些斑斑点点的阳光和彩虹,如同梦幻之境,让人陶醉。

之前在另一篇采访里,一个教授就说,“云漫,你是大自然的崇拜者。”我说,你说的太对了!在我眼前,大自然是很神圣的东西,美丽,庄严,不可预测。

▲ 美国俄勒冈。这片整齐划一的白桦林,婀娜多姿,如同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芭蕾舞演员。

G: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这样拍,自己站在一个宏大的场景里,站在悬崖边上,摆成一个大字型。我觉得他其实不是在拍这个景,他是在拍他自己。

H:对,有些人是一种构图的需要,装饰效果,他觉得这样比较酷,像是有个点睛的东西在,有人说是一种对比,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但这不是我的风格。

G:从2004年到今天,在创作上是否经历过几个阶段性?比如每个阶段里,自己自身的状态都会不一样,这种状态会投射到作品里。

H:我刚开始摄影的时候,特别喜欢那种极简的东西。我甚至还写过一篇文章,说大家不要去拍名山大川,就去拍身边的小景就好了。但我现在彻底变了。

▲ 美国奥林匹克国家公园。清晨的阳光穿透充满迷雾的绿色雨林。

G:当时为什么热衷于那种拍摄?

H:因为当时我没有走到真正的自然里去,没有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天地。现在我恨不得把过去的东西都删掉,但很多东西你放到网上了就删不掉了(笑)。

G:是什么促成了这种转变?

H:有很多原因。第一是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多,经济情况也越来越好。还有一些其他的机缘巧合,比如我的好朋友罗红先生,他到美国来,我就陪他去照相。他也是追求极致的人。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发现这些地方真的很吸引我,于是就更加努力地去找这种地方。

▲ 冰岛,一望无际的被绿色苔藓覆盖的火山石。

G:在将视野转向荒野的过程中,您也在不断积累对大自然的观察力,找到自己的独特视角。

H:对,在每次拍摄的潜移默化中,我会慢慢累积、慢慢突破。这是越往上走越困难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你的眼光。任何时候你脑子当中永远要想一件事,就是我能不能去拍那种人所不见的东西?我要随时提醒自己一点。

▲ 美国怀俄明州黄石国家公园。感谢小女陪我去荒郊看星空。午夜时分,在满天震撼人心的繁星之下,喷泉突然喷发,奔腾的水汽怒吼地直冲云霄。短短一分钟后,又回归平静,仿佛一切从没有发生。


- 03-

“对我来说,首先是体验。”

G:风光摄影区别于静物、人像等领域最核心的部分之一,应当是对摄影师本身的体能、生存技能等方面的严格要求,这一点有点类似野生动物摄影师。您在很多地方都分享过拍摄过程中需要克服的困难和艰辛。这样的拍摄体验,是否也是构成作品核心价值的一部分?

H:我觉得摄影师本身的拍摄体验是不重要的。有人让我对一幅作品做出我的评价,当我指出不足的时候,摄影师会很不高兴。他说“当时我费了好多力气去拍这张照片,我觉得特别好。”

我说,最关键是看结果。这个结果你没有传递给作品的观众,过程再艰险有什么用?

▲ 全世界75%的小火烈鸟都在坦桑尼亚的纳纯湖聚焦,数量高达两百多万只,形成世界上最大的鸟群。这些美丽的精灵以在盐碱湖中的顽强生长的藻类为生,身上的羽毛也因为这些藻类而染成红色。

G:现在很多人都在拍视频,做vlog,绝大多数都是在分享自己的拍摄体验,至于照片最后拍成啥样, 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H:最终能够到达的那个地方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到达那个地方,饿了肚子三天没吃饭,这并不重要。

▲ 马迦迪湖,肯尼亚。


G:美国美食探险家安东尼·波登曾经说过一段话:

“我被旅行、看世界和这种观看方式所吸引。简单地说,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边在变大,一边也在变小。我就像许多游客那样,不再看窗外的景色,转而钻进自我,开始从一个越来越狭小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

作为一名风光摄影师,在完成拍摄,和自身对大自然的体验之间,您会面临取舍吗?

H:对我来说,首先是体验,体验后和别人分享,只是一个副产品。到一个地方的话,你问我如果不带相机,不拍摄,行不行?我肯定是可以,我有一次在巴塔哥尼亚,就是没带相机,但我还是很喜欢那个感觉。

▲ 巴塔哥尼亚,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秋色最浓时,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风雪来到巴塔哥尼亚高山上。潮湿树干上的积雪反光让这些树林看起来如同钢铁森林。

有好几次旅行我都没带相机。因为带上相机以后,你的视角和想法是不一样的,我的关注点就是我能不能拍到好作品。可能只看到了某几种东西,视角被约束了。我们的任务,是从几百万种的可能性中选那么几种。而当我选中了几种以后,很可能别的我都看不到了,这时候你就陷入了局限。

有一次我带一个摄影团去美国西部的一座国家公园。那天的晚霞特别壮丽,拍了几张以后,我们好几个人都把相机放下了,就坐在那里看。包括我自己,也坐在那看,不拍了。这种感觉特别好,你彻底忘掉你还有一个拍摄的任务,完全就是去体会当时的情景。

▲ 冰岛。天上的荚状云的形状太奇怪,如同外星战舰或飞碟。这样的云我只在极地附近或巴塔哥尼亚上空见过。而且这样的红云从日落到日出,整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G:这是人生当中一个真正的奢侈品。走过世界上这么多人迹罕至的荒野后,您觉得您眼中的世界,是在变大,还是在变小?

H:可以说既在变大,也在变小。有时候当我的同伴因为他们眼前的景色激动跳跃的时候,我心想:这有啥好的,你们激动啥(笑)?因为我见过太多这种场景了,所以我内心的体验和看世界的角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这个角度来说,世界肯定是变小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当我经历过这么多以后,我的眼光自然投向了这个星球上那些最遥远、最精彩的角落。以前可能根本没想过会去到这种地方,但现在,我知道这些地方我自己想去,而且我知道自己有能力去,我需要的只是更多的时间而已。从这个角度,世界变得更大,更精彩了。

▲ 美国内华达州火谷州立公园。火谷州立公园里面红石群中,有数不清的各种千奇百怪的风蚀隧道。


G:您平时除了摄影之外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吗?

H:我现在已经把别的爱好都放弃了。原来喜欢种花种草,干干手工艺活,现在不干这些事了。我现在已经把家里前院后院的所有园艺工作都放下了,割草都懒得割了。这些事情我以前很喜欢,现在就是累赘。

G:原来是照顾自己家的小花园,现在已经彻底走出去了。

H:是的(笑)。


- 04-

追求极致的拍摄

G:有很多人对您的作品做一个概括,就是“极致风光”。您如何理解“极致”?这是您对作品的最高追求吗?

H:是的。我理解的极致,可以说在所有的方面。首先地点要极致,不能是很大众的景点。视角也要极致,拍到别人拍不到的视角。在后期技术上同样要做到极致,修的照片不能让别人挑出毛病来。

▲ 美国阿拉斯加州一个非常偏远的高山之上。一个此星球上可能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涉足过的地点。黎明之际,我看见鲜花的海洋在我脚下怒放,看见火红燃烧的曙光染红了天边的重峦叠嶂。

我现在还在追求画质上的极致。为什么我坚持用中画幅拍摄?我希望作品打印出来,能够放在巨大的画布上,给人的心理感受会完全不一样。

▲ 冰岛斯科加瀑布是冰岛最美丽的瀑布之一。冬日瀑布并没有完全冻住,飞流自冰挂间飞流直下,更有彩虹装点着这冬日仙境。

G:记得您在一篇采访里提到的,观众会被画面中任何一个局部的细节所吸引,而不仅仅在手机上看图,只是看个大概。

您引用的斯蒂芬·肖尔(Stephen Shore)对使用大画幅相机的解释:“我意识到有了8x10,我可以依靠它的细节描述能力。” “不只是再指向世界上的某个东西然后说看这里。我在创作一个小世界,观众可以自行探索,而不需要我的指令。”

我对“小世界”这个概念很感兴趣,您是在一张巨幅输出的作品里,创造很多个小世界吗?

H:大作品和小作品的区别,不仅是画幅的区别,而是你的创作思维会发生根本的转变。小作品在手机上看,很多东西需要精简。因为屏幕就那么大,东西越多就会越杂乱,摄影师只需要做减法就够了。

▲ 美国俄勒岗州三姐妹山区。在这个以前从未被人发现的雪洞里,融化的雪水奔流不息,洞顶更有流水潺潺滴落。雪洞宽敞壮观,让人叹为观止。

可是很多这样的作品,小图很精致,印大以后就很难看,因为画面就是一大片的空空的东西,观者就觉得无聊和直白了。

此外,小屏幕上可能完全看不出的一些画质的问题,到大屏幕上就很刺眼。我在拉斯维加斯看过一个专门卖国家地理摄影师作品的画廊,里面有不少经典作品。可是我们知道杂志摄影师以精彩内容为主,几乎完全不关心画质,因为杂志上的画幅非常小,画质并不重要。所以当我看到那些墙上一些1-2米大的作品的时候,有相当多的风光类图片画质极其粗糙,非常刺眼难看。

▲ 美国加州古狐尾松森林。这片高山上的森林里生长着许多全世界最古老的生物 - 古狐尾松。很多树龄高达4000-5000年以上, 而且依旧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顽强地生长。

当时我们几个同行的摄影师朋友都摇头。结果那个画廊很快倒闭了。同样的作品,在杂志小幅面上可以是传世经典,但大幅展出就很不适合。

所以如果你用大尺寸输出的话,一定要考虑细节,但细节控制在这样一个尺寸上,难度会增加很多倍。

▲ 美国犹它州精灵谷州立公园。

实际做出来观看的时候,不是一个单层面的感觉,而是多层次的感觉。远看是这张作品的整体感觉和氛围的震撼程度,然后你走近看,有很多细节和小事件,等着你慢慢探索。

在北京办展的时候,我看到有几个人会每天都来,他们说每天都要来,每次看都能发现不太一样的东西。

▲ 加拿大班芙国家公园。在一个极其寒冷的清晨,河岸上铺满霜花。清晨的蓝色迷雾里,壮丽的城堡山被第一缕阳光照的辉煌灿烂。

G:您在电脑屏幕上看的时候,会把画面的每一部分都100%放大去看,去修图吗?

H:对。我会放大到100%,甚至200%以上,然后一点点地看。我现在用的是一个32寸的屏幕,至少能够看到一个比较大的整体效果。我修完一张图,会把它放到我的屏幕上作为屏保,放上七天、八天,甚至放上一个月。当脱离出当时拍摄时的那种心情以后,会以一种更冷静、更客观的态度去看这张作品。

很多次我都彻底推倒重来。有时我会注意到以前没看到的问题,也有时不是问题,只是感觉不一样,现在我感觉不希望是这样的氛围,我就会重新修图。

▲ 美国犹他州锡安国家公园。秋天是锡安峡谷最美的季节。寂静而壮丽的峡谷里,清澈的河水轻轻地流过鹅卵石覆盖的河床。棉白杨德叶子化为金黄,点缀着高耸的红色峭壁。

G:您曾表示,自己的拍摄,没有功利心,是出于“那一瞬间的热情”而按下快门。您会为了商业目的去进行创作么?

H:从商业的角度说,一些城市题材的作品可能会更好卖,一些纯自然的东西不是很好卖。对我自己来说,我希望我拍的东西首先得我自己高兴、喜欢。如果大家喜欢更好,如果大家不喜欢也没关系。

G:但反过来说,一些照片的价值,正是因为得到了市场的认可(比如苹果使用的下羚羊谷照片),才获得了更高的关注度,基于可观的商业价值,也会有更多的人来关注作品的艺术价值。

▲ 美国亚利桑那州羚羊谷。获2012年第7期《Nature Photographer's Online Magazine》 "Photo of the Month"和封面照片荣誉。被Apple公司选用作Macbook Pro广告。

H:我不会为了拍一张商业片改变我的风格。我办了几次影展以后,开始学会从观众的角度去理解一些事情。比方说人家要买张作品放在家里的话,他要有一些装饰的效果。黑白小品、花花草草就比大风光更容易配居家装饰,因为看起来宁静甜美,虽然展览的时候看大风光非常震撼。

我喜欢拍荒漠、拍北极光,但谁也不会在家里挂一张绿油油的北极光的照片,据我所知这种情况是极少的。

▲ 美国死谷国家公园。日出之际,沙丘上的纹理格外迷人。

我以前有一个美国的代理,他想代理我的一些作品。然后他跟我提要求,说别人真正想花钱买一幅作品的时候,他希望作品跟他是有一种关联的。关联是什么?比如他去过巴黎,他想买张巴黎的照片回家。他去过黄石公园,他想买张黄石公园的回家。这意味着你的作品必须是大众很熟知的地方,比如那些网红的打卡点,而这正是我想反对的地方。所以我现在不和他合作了,因为我俩的信念是相反的。

▲ 加拿大洛基山脉。


G:自然风光摄影师的作品在西方的艺术画廊,是否拥有普遍的接受度?

H:风光摄影作品似乎只有在美国、加拿大有巨大的市场,但也是在商业市场领域。这可能也和文化有关,美国人喜欢西部这种原始的大场景,风光摄影作品在美国可以卖得非常好,但在欧洲或者中国似乎很难,虽然在欧洲我也看过一些摄影画廊卖风光摄影作品,比在中国见到的多很多,但总体来说不如美国这边繁荣。

绘画也是一样,美国、加拿大这边有一大批非常好的纯风景画画家,但其他国家似乎就很少,中国是个特例。中国历史上,山水画从来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可是到了今天,国内的很多摄影评论家似乎完全接受了西方这一套。

G: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 《金龙入海》,冰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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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编辑 | Geethan

图片提供 | 云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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