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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按下快门,都是情欲的宣泄” | 对话摄影师奉秦林

色影无忌
Geethan
黄斌
2021-02-03

和奉秦林的相识,源于长沙岳麓山下的一个文化共享空间。其实那主要是一家青旅,二楼还能做做饭,喝喝咖啡,看看电影,三楼甚至有一个年轻人举办文化市集的露天天台。在这样一个无法用单一性去定义的空间,我认识了同样无法用单一性去定义的摄影师,奉秦林。

初见奉秦林,他的身上有一种极其散漫的气息。当他拿起相机,这种散漫的气息更浓了,他高大的身躯笑着和你说话,像一尊行走的乐山大佛。当你反应过来,他挥挥手里铁疙瘩一样的中画幅相机,拍摄已经结束。

后来半年,我开始了对他朋友圈的窥视。我看到他不停地拍摄长沙的街头,夜店,歌厅,鬼市,写真,人体,白天和黑夜,他永远在摄影,仿佛从来都不睡觉。与此同时,他也不停在写诗,写小说,有时配合图片,有时就是孤零零的一句话。他的朋友圈成为我这半年点赞最多的朋友圈。

终于,我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决定结束窥视,提出对他进行一次正大光明的采访。

 

奉秦林

作家,摄影师

擅长人体写真、夜场活动和街头摄影

著有诗集《静默的雷》

 

撕袜派对,长沙。奉秦林常年拍摄大量夜场活动,本文摄影作品均为奉秦林拍摄。

 

对 话

主持人(G):无忌影像编辑_Geethan

访谈嘉宾(奉):摄影师_奉秦林

一把刀的锋刃无法越过

G:你生于1986年,而你的摄影经历开启于2014年。我想先和你聊聊2014年之前你的人生。

奉:我出生于湖南新化县奉家山的一个小村里,那是一个四面环山,中间一条小河穿过去的地方。我的父母都是农民,父亲也会写诗,我是家中最小的小孩,但是两代人的关系隔阂很大,生活观念也很不一样,所以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故土情结的人。

《长沙街头史》系列

我爷爷生前是老师,去世的那年我9岁。他留下一个书房,里面有悲惨世界,炼狱之爱之类的小说。我就一个人蹲在里面看,从小就接触了情欲和悲剧的熏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和性有关的文学。

小时候我和父母、同学的关系很淡漠,基本一个人玩,在小溪里养鸭子,去山里放牛,在屋顶上睡觉。我很不擅长和人交流,会偷偷看三级片,看见漂亮的女孩只敢瞄,不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地看。

《长沙街头史》系列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啥也不会,刚好看到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一看不得了,生活还能有这样的方式,就觉得应该追寻他的方式去看看不一样的东西。受到王小波和凯鲁亚克自由之精神的影响,对于外部世界和自我的沟通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因此选择了长达6年的在路上生活。

G:第一份工作为什么干保安?

奉:保安包吃住,还能攒一笔路费,这就是收获呀。其他都是消耗吧,我干了三个月就受不了,比如要给人敬礼,培训你踢正步,遵守规则的事情我做得很难受,赚够了路费就跑。

《长沙街头史》系列

每日穿上那身皮衣走在楼道里巡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演绎一部电影,在这个场景里是非常渺小的人物,是一个旁观者,看到很多的人与事在身边发生,既无法介入,也不需要化身为主角干涉剧情的发展,而是自然而然地在故事线里穿梭来去。

特别是在夜班的时候,整座大楼只剩下几个同事,整个楼道里只能听到巡逻人的脚步声,那种让年轻人既绝望又兴奋的氛围让人感觉奇妙,一开始兴高采烈地在每一个签到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时间,到最后凌晨的困顿,整个人的精力突然沉沦下去的时候,却看到了让世界明亮的晨曦,那种心情在现在想起来都充满了难以忘怀的味道。

《长沙街头史》系列

G:为什么后来去了东莞?最后又为什么离开?

奉:因为有朋友在那里,能包吃住,就去了。感受就是压抑,房子挨着房子,天空浓稠得像一块巨大的痰,河里散发着一股豆腐乳的味道。离开就是受不了,当地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长沙街头史》系列

从东莞压抑的生活氛围中逃离,去云南度假一个月,接着去了南京,在南京先锋书店看到了佩索阿的《不安之书》以及加缪的《局外人》,特别是局外人,让我看到了某些生活中的影子。在书店里,我直接站着就把整本书看完了。

你看小说第一句话是什么?“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莫尔索迷迷糊糊地过生活,挺懦弱的一个人,我觉得这就是每个人本身的状态。我没觉得他在刻意去对抗什么,只是一种对他来说很正常的状态。

G:后来你又离开广东,回到湘西,去了一家情趣用品店工作,同时又兼职网吧的网管。

奉:一个大学同学在一个叫做花垣的县城开了情趣用品店,我就很感兴趣,立马打包就冲了过去。我一直在妥协吧,工作就是妥协,即使当保安,网管都是妥协,我没有办法热爱工作。

《长沙街头史》系列

G:聊聊你具体的工作内容吧。

奉:情趣用品店的生意不太好,但是有意思,有时候会有年轻的女孩去买润滑液,也有年轻的男孩去买跳蛋,我那时候很好奇人们为什么需要玩具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冷冰冰又粗糙,需要他们的人的精神状态就值得我去揣摩,当然也没有想出什么来。

性是生命的原始动力,一个情趣用品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玩具,对于我来说,像是一个小说故事的窗口,是一首诗歌的绝妙印象。

更有意思的是网管的工作,那家网吧有很多小包厢,有一些小情侣会在里面Z爱,那些沙发就会散发出一些奇特的味道,估摸算起来应该有方便面的汤水、汗渍和饮料的混合。我把他们都写成了小说,但是都没有结尾。

鬼市系列

G:你为什么行走,又为什么停下?

奉:流浪青年需要一次真正的流浪生活,在体力劳动中收获的文字和体验抵消不了年轻人的躁动,恰逢其时,刚好在湘西的朋友也有想在婚前做回自我的打算,就相约一起进行一次徒步活动,我们从沈从文笔下的边城茶洞出发,一直往西走到重庆的酉阳县,在那里再折返到八面山,在一次雨夜中我们相视无言,喝了几瓶酒后决定中断徒步计划,坐船回到原点。

《长沙街头史》系列

徒步是很高强度的运动,让你一直溜达在野外,有时候也没有吃的,有时候就直接睡在野外住帐篷。这次徒步在某种程度上解放了我的一些心理问题。

回长沙之前我在湘西住在了一个深山水坝的房子里,带了毛姆的几本书,一本月亮和六便士,一本刀锋,一本人性的枷锁,三本书读了四个月时间。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刀锋》,这本小说的第一句话让我回味至今:一把刀的锋刃无法越过,所以智者的得救之道是很困难的。

后来我就回到了长沙。我在长沙没有房子,没有金钱,住在便宜的出租屋,穿街走巷地拍照,也是一种小范围的流浪。 

我只是痛快地按快门,就像一次X交一样

G:你为什么开始摄影?

奉: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就是拿起相机拍吧。如果说契机,那就是在做高速公路安全员的时期,当时在修高速公路,我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有一个专门搞摄影的人看到了说我拍得还不错,我后来就开始拍了。一开始我就提出要给身边很多朋友拍裸照,男的女的都有。女的拒绝我的人比较多,不过后来也拍了很多人。

撕袜派对

我就后悔28岁才搞这些事情,要是我早就搞了,那我现在拍的东西会完全不一样了。

G:从什么时候开始辞掉了传媒编辑的工作,以摄影为生?为什么选择以摄影为生?

奉:2015年私营传媒基本没活路了,同学的公司难以为继我就出来了。当时是2017年,我张大了嘴,任凭一些事情生长,也任凭它们凋零。所以,在公司解散的时候,我像是依附在这个主体上生存的寄生虫一样,也掉落了下来。

撕袜派对

这对于自己从来定位为辅助型的人格上一次极为不好的过程考验,因为随着主体的解散,我也无所依附,只能重新寻找,虽然我能见证,也能记录,却不能左右。而且,在长沙多年的城市起点,我依然没有改变一些东西:一个辅助型人格的人。

后来还做了几份自媒体文字工作,但是写得很痛苦,我根本没有办法认同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大部分公司都希望你妙笔一挥就能引来流量,比我还要天真。

我直到2019年11月才出来以摄影为生,那时候准备六个月没有收入的,但是一些偶然的机会,有一些人还喜欢我拍的照片,我就活了下来。要说为什么选择摄影为生,大概就是不想卖文字了,回来长沙的几年我从一个长头发的胖子变成了秃顶的胖子,觉得摄影应该不至于这样摧残我。

山蛾

G:2014-2020这六年的时间,你主要拍摄什么摄影题材和人群?题材的选择上是否有一些阶段性的变化?

奉:一开始是走在街上拍行人,我比较迷恋瞬间的东西,任何场景我拍一次,管它拍得怎么样都不会回头再按一次快门。还有大概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假样子,对人们的苦难和麻木特别有感觉,一拍一个准。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我自己本来就是穷苦人,对街上那些小摊小贩更有感觉,一拍就是四五年。

《长沙街头史》系列

G:《长沙街头史》系列是你的街头摄影代表作品。你如何定义长沙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在街头摄影上什么吸引了你?

奉:长沙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城市,大概很多人觉得这里是网红城市,什么橘子洲烟花,一堆人挤在一起看,臭豆腐、茶颜悦色一堆人排队吃,节假日五一广场人挤人,大家都喜欢娱乐狂欢,但是一旦有人问我长沙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成了哑巴。前些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挤在一起,和我小时候乡下有人出了什么事情,大家就乌泱泱地围过来看有什么区别呢?所以这座城市并没有吸引我,只是我暂时生活在这里,我就拍。

《长沙街头史》系列

G: 在街头,你会主动和被拍摄者进行语言上的交流吗?

奉:我一点也不会和人交流,拍完一张哗啦啦就走了好远,我一点也不想去了解它们,摄影就是复制,要和他们交流会拍成另外的样子,会把我的想法不自觉地强加进去,这对我来说是另外一种表达方式,会破坏当时的感觉,也影响我的复制行为。

《长沙街头史》系列

G: 你如何评价自己的街头摄影作品?它们是否在传达者某种寓意或暗示?

奉:我的街头作品大部分太失败了,但是目前我得留着它们。这两年我开始烧毁自己的诗集,要烧火取暖了我就拿一本出来烧,有朋友来看完,读一下我就让他们烧,以后我也会烧自己打印出来的照片吧,它们在火里的感觉更有生命力。我不会传递或者暗示什么,拍照在我这里甚至不是艺术,只是一种行为,和木匠打磨家具没有区别,但是我也不反对大家自由地去理解它们。

《长沙街头史》系列

G: 你拍摄了大量的夜场活动和亚文化现象:撕袜派对、复古摇摆舞、捆绑派对、鬼市等等。你为什么选择拍摄这些题材和人群?拍摄对象身上什么特质吸引了你?

奉:说老实话我没有去选择他们,而是朋友在做这样的活动,看到我会拍照就叫我过去玩,在那样的环境里,有那么多年轻的生命,他们可能来自各个行业,在昏暗的灯光里,嘈杂的音乐氛围中,扭动年轻性感的身体,这就是足够吸引人去拍下他们了。

鬼市系列

在这里拍摄我是没有任何负担的,没有美丑的分别,我只是痛快地按快门,就像一次X交一样,不断重复动作,然后消停下来之后,你会感到莫大的空虚,因为我不属于这里,也无法亲近他们。

鬼市系列

G:除了活动记录,你在拍摄他们的时候,具有什么主观的创作动机?

奉:没有动机,就是拍,和我学拍照的人我告诉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拍就是了,别管乱七八糟的。拍多了自然会有不自觉的动机。

G:可以理解为像X欲一样,一种本能的需要和表达?按照弗洛伊德泛性论的说法,“一切的艺术行为,都是X欲不能满足的一种变相的宣泄。”

奉:对。

鬼市系列

G:在这些夜场活动摄影中,被拍摄的人对有人拍摄他们这件事怎么看?你在拍摄他们的时候是否会与他们交流?是否碰到过钉子?

奉:我不太了解他们怎么看,顶多会来我公众号说拍得丑,也没有交流,估计觉得我是一个秃顶的胖子,太不好玩了。有很少的人会拒绝我拍他们,但是也不强烈。

G:你如何评价夜场人群,尤其是其中的亚文化群体,如捆绑?他们之中是否有你的朋友?有什么具体的故事可以分享吗?

鬼市系列

奉:他们多好呀,会扭屁股跳来跳去,我就不会扭。捆绑是比较特别的一群人,他们会磨练自己的捆绑技术,我还体验过被缚,感觉还不错。我在长沙的鬼市上拍过一次照片后,这个群体的人就邀请我去拍照,看他们怎么捆人,有时候会有sm,里面有几个姑娘蛮喜欢我拍的照片,会单独约我出来拍一些特别的照片,比如去废墟拍裸体。

她们可能并不需要表达什么,或者跟我说了一堆表达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在拍照的环境里,你想要的感觉可能会相差太远,不如随性自然一些,好在她们也接受。

鬼市系列

另外有一些是想拍性感大长腿之类的照片的,我怎么也拍不出来,她们就不和我玩,在这个群体里我没有艳遇过,估计长得不符合要求,故事自然也没有特别的,每次拍完照片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也很少会有沟通和交流。

G:在你拍摄的“新豪华”老舞厅的作品里,不仅有年轻人,还有很多中老年人。你看到他们时是什么感受?

奉:仍然是很惊喜的感觉,老年人跳交谊舞,一晃一晃地就过去了,身体虽然老了,但是仍然感觉到很有活力,在那种情况下,你会觉得他们比年轻人更好玩,回过头看看那些蹦迪的年轻人,除了摇头晃脑就是扭,还没有他们热情。热情是一种状态,蹦迪的年轻人好像是被束缚着的,这些中老年人就不会,一首歌一首歌地跳着停不下来。在很多电子音乐现场,你会看到很多年轻人一会就不动了,甚至步子都挪不动。

新豪华舞厅系列

G:常年流连夜场,你是否已经厌倦?

奉:有点厌倦吧!长沙就这么大,拍来拍去就是那么一群人,新面孔更新的频率低,对没有感情交流的人我很难再重复拍,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我基本没有再去电子音乐现场了。

G:你为什么喜欢拍摄人体?

奉:第一是人体太美好了,其次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照片拍不好是衣服穿的太多,人一旦脱掉衣服,你能看到很多的变化,不管是害羞的,还是恐怖的,或者是拥抱的,都会产生很微妙的变化,然后你站在照相机后面,就像看电影一样,人物在你面前脱掉衣服的一系列动作会没有穿衣服时那么多的想法,变得简单和直接。

鬼市系列

G:拍人体的时候,你如何获取对方的信任?

奉:天赋吧。

鬼市系列

G: ……这种天赋怎么可能在你这种长相上出现?

奉:可能我的名声比较好吧,她们会从别的方面去打听我。再有是我很善于倾听。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多受女孩子喜欢。我也问过她们,我长得不够好看,你怎么会喜欢我?有女孩说没有,你有1/3的角度是好看的。

她们有一个绳缚圈,我在那里面拍。突然有一天有个妹子来加我。我一般也不主动打招呼,她就说你是摄影师吧,我们来GHS。我说好那就去搞,不能怕脏,不能怕累,就ok了。

鬼市系列

她后来又带了一个女孩子一起来,然后我们就拍了一组特别好的照片。

G:接下来有什么新的拍摄计划或想探索的新题材?再往远了说,你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可能会放弃哪些题材,或尝试拍摄哪些新题材?

万圣节系列

奉:我一直没有放弃继续行走的念头,假如有人投资我,我就可以一直走一直拍,穿过每一个城市和村庄,沿着很多河流和山脉抵达那些未知的地方,我就会看到很多人的生活,看到很多自然风光。我不会去选择题材,拍下来之后可以将它们分类,因为我是一个记录者,不是一个创作者。

万圣节系列

G:你是否尝试着用写诗的状态和情绪去进行摄影的创作?诗歌和你的创作是否产生过化学反应?

奉:这个问题很难讲,牵强一点说,这是我看待生活的一种习惯,我按下快门是本能,写下东西也是本能,拍照和写作是我现在的生活习惯。

万圣节系列

G:在给我的个人资料里你曾说,世界你看来是黑白两色,生活也只要喜欢和不喜欢两种态度,而你的摄影用四年的时间完成了从黑白到彩色的转变,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认识递增。这里的认识递增是指什么?

奉:祛除了偏见吧。一开始我就只想拍黑白,背后就是偏见,就好像我以前没有吃过一样食物,然后我就一直不吃,我就觉得那不好吃;后来有一次吃了,我觉得好吃了,就ok。

万圣节系列

G: 你会考虑出自己的摄影集吗?

奉:出版吗?考虑啊,但是没钱。

《长沙街头史》系列

G: 在微信和你聊天的时候,你称自己为无名之辈。你如何描述自己的性格?

奉:我的性格是一条温驯的狗吧!有时候也会叫,但是大部分时候不叫,只喜欢呆着,喜欢做梦,我不太喜欢去影响他人的生活,很愿意做一个旁观者,所以我觉得我拍的东西都是一种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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