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毕业的季节，每年都会有许许多多摄影专业的学生从各大高校走向社会，开始新的人生。从20世纪80年代中国有了专门的摄影教育系统开始，到现在已经30多年了。这30多年来，中国当下的摄影教育是怎样的现状呢？笔者采访了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2016级硕士毕业生刘阳，而她另外一个身份是四川美术学院摄影专业的教师，这种双重的身份引起了笔者的兴趣，以期望通过和她的对话来探讨中国当下的摄影教育。
鲁迅美术学院鲁迅雕塑，贺璇摄影
色影无忌：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刘阳：2001年我在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本科毕业后去了四川美术学院工作，教授摄影课程。2013年我又重新回到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攻读硕士学位，还应该介绍啥？（笑）
色影无忌：2001年？好早呢，那为什么突然想重新回到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读硕士呢？换句话说，你已经做了15年的老师，要重新回到学校做学生，这应该是一个比较艰难的决定。
刘阳：对啊，2001年，15年前。并不难哈，人生总要向前进。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于我个人而言最大的收获在于理论上的进步和教学方法上的心得。这次我的硕士毕业论文被评上学校的优秀论文，对我来说别具意义，我的摄影创作获得过很多奖项，但在写作上是第一次得到了认可！另外，考硕士应该也是为今后读博士做准备吧。
鲁迅美术学院校门，贺璇摄影
色影无忌：我非常的好奇，读硕对于你的意义是什么？我觉得你和我以前采访的一个国外的女摄影艺术家很相像，她是到了国外之后开始学习摄影，读了硕士和博士，这是一种挑战么？
刘阳：我读硕士和准备读博士是因为我现在工作稳定，孩子也大一些了，可以单纯的来问自己还想要什么，想做怎样的自己之类的事情了。要说意义，有很多方面吧。博士我还没有考，现在谈是不是早了点？万一我又有别的选择了呢？（笑）总的来说，我觉得是不想止步于固有的生活状态吧。
色影无忌：那你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状态？和自己的学生相比，有什么感触么？
刘阳：珍惜再次学习的机会。我会更多的关注老师的教学方法，比一般的同学会更认真更专注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感触？我觉得自己主动获得知识的状态与大多学生被动迷茫接受（知识）的状态的是不同的，我更明确自己学习的目的。这让我了解到——对于学生来说，对自己需求的清楚认知、对明天充满希冀的当下的行动力、对艺术的爱恋、尊重和虚心对待每个人的知识……有多么重要。
鲁迅美术学院机关楼，贺璇摄影
色影无忌：那19年前，你为什么会选择摄影专业呢？因为那个时候摄影在中国还算是一个比较新兴的艺术媒介。
刘阳：我从小学画画，目标很明确，就是考鲁迅美术学院。我们家是吉林敦化的（吉林延边地区），当时认为鲁迅美术学院是最好的艺术学院，所以我只管画好画去考它，报考的时候，并不知道要选哪个专业，摄影专业其实是随便选的。最近我回家翻看我上中小学时的东西，发现我那个时候特别喜欢把杂志上的优秀摄影作品剪贴到本子上，而且当时我爸也有一台苏联相机，我也会跟着玩玩儿。我想这是冥冥中与摄影的缘分吧。
你也知道在中国考本科的时候大都目的性是没有那么强的，但是考研究生一般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色影无忌：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那你毕业之后为什么会重新选择回鲁迅美术学院读硕士，而不去其他的高校，像中央美术学院，复旦大学之类。
刘阳：因为好考啊（笑），另外一个是情结吧。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出来的人都会有一种情结。
色影无忌：好考？为什么会？
刘：好考，是因为我的本科就是在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读的，我对于它的教学内容十分熟悉，我也了解它的考试要求，所以对于我来说它是好考，但这绝对不是因为它门槛低，相反，在摄影高校中，它的录取是非常难的。
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贺璇摄影
色影无忌：那你在四川美术学院主要教什么课程？
刘阳：我主要教的是观念摄影，当然现在一般不这么叫了，是摄影创作类的课程，我自己也一直都在做这方面的创作。当然其他基础类课程我也会教，像摄影基础、摄影用光、摄影构图之类的。另外，也在教实验影像、电影大师分析课。
色影无忌：在2001年那会儿，中国国内对于观念影像还是比较模糊的概念，那个时候你是从哪些渠道去获取这些知识呢？是鲁迅美术学院么？
刘阳：在鲁迅美术学院的时候，摄影系的教学一直很注重创造力的培养，尤其是当时刘立宏老师给我们上的“创意摄影”课，虽然跟我们现在所谓的观念摄影有区别，但这门课同样会激发创造力和强调对自己、对社会的关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着莫名其妙的创作欲，这类课程一般都是最高分。到了四川美术学院以后——你也知道它一直算是走在当代艺术的前沿，那里有着更为活跃和实验的氛围。另外，我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同事、学生也在做当代艺术，我们会经常在一起聊，一起成长。我当时也接触到很多国内外到四川美术学院做讲座和做艺术创作的艺术家、策展人，随着了解的深入，我的创作也会慢慢的往这方面倾斜。
其实大学的时候，我就会去实验一些新鲜的作品样式，已经有实验的精神了（笑）。
04年的时候，我开始做一组名为《少女情结》的作品，一直持续到现在。那件作品和我的思想及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我开始思考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少女，对于男人来说是非常特别的——那其实就是处女情结。那个时候开始我是真正开始做当代艺术作品了，我从一己出发，其实它影射的是当下社会的一个群体性的问题。
色影无忌：那你在当时也是一个非常上进的艺术青年了。
刘阳：应该不算是一个上进的艺术青年，是一个落后的艺术青年吧。因为从来没有积极主动的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一切都是凭感觉出发的，我想做就去做。
色影无忌：这样才是艺术的状态或者说艺术家的状态，不是为了书写而书写。
刘阳：啊，对。但是我过于懒惰，有其他事情牵绊着我的时候就不做，甚至可能搁置很久。但是，做艺术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即使间断了也不会完全割舍。
色影无忌：自然而然的？
刘阳：对，自然而然。所以我这个人不太上进，想做作品了，就去做，无所谓成功无所谓赚钱，我只想创作，不想炒作。曾经小混过艺术圈，认识很多人、参与活动、做展览、卖作品……但逐渐觉得很假，力不从心，那不是舒服状态的自己。于是还是好好做老师，做纯粹的自己吧。
鲁迅美术学院校景
色影无忌：那你做摄影老师15年来，你对摄影教育肯定有着很深的感触，尤其这次重新做学生，这种双重身份的变化，那你对当下的摄影教育有什么想说的呢？现在的学生和自己上学那会儿有什么变化么？
刘：当下的摄影教育应该是处于一个停滞或者说在寻找新的出口的阶段吧。从传统到数码的转型其实已经完成。大家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状况之后，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回头看来，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切了，速食的社会让我们对于摄影的认知包括审美也发生了改变，所以现在有很多人开始回归传统，除了暗房银盐，蓝晒、蛋白、湿版等古典工艺也开始复兴。
学生当然不一样了，最大的变化就是现在的学生学习很被动，我们当时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旷专业课，都巴不得老师多讲点知识，现在的学生大都是靠点名才来的。当然这背后有着诸多的原因，就不详述了。不断的扩招使得大学的教学要求必然发生变化，当时我们班才10个人，现在一个班有30人，而且优秀率相对而言是比较低的，虽然每个班也会有几个让老师愿意为他竖拇指的学生。
色影无忌：最近几年来，四川的影像发展非常快，形成了所谓的“四川现象”，像张晓，黎朗，李俊他们，你和他们有交集么？
刘阳：他们的作品确实还不错，但我和他们没有机会有太多接触，可能因为他们跟美院的体系也不太一样。
色影无忌：那美院的体系是怎样的呢？
刘阳：因为我们摄影专业是在新媒体艺术系，重视从大艺术或多媒介角度来回看摄影。我们接触比较多的是国内外的当代艺术家们，纯摄影的相对少一些。并且我个人因负责影视摄影教研室，近年接触影像艺术家多一点。但我们还是邀请过很多例如韩磊、史国瑞、王宁德、洪磊等等中国当代摄影艺术家来交流。
色影无忌：那你们对于学生毕业时的要求是什么呢？
刘阳：希望他们能够像一个艺术家一样思考问题，而不仅仅是以一个摄影人的身份去看待照片。
鲁迅美术学院机关楼一角，贺璇摄影
色影无忌：那我可以理解为美院是为培养艺术家而存在的么？
刘：可以这么理解，但现在整个中国大学的问题就是将就业率视为一个重要的评判标准（这个在西方好像不是问题），包括很多名牌大学就因为考虑就业率而让学科在往专业领域深处走的时候都会遇到很多挫折。
美院中定位为纯艺术方向的专业就应该是为培养艺术家而存在，但现实状况需要想怎样让他们把大学所学能够应用到工作上。所以，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一种兼顾的教学模式。
色影无忌：你有出国交流的计划么？
刘阳：明年有去法国的为期两个月的交流计划。
色影无忌：那你觉得国内的摄影教育和国外的相比，区别在哪儿？
刘阳：我想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中国学生太多。国外的艺术教学可以做到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他们和老师能做到一对一的交流，而在中国一个老师要面对十多个学生，所以有很多教学理想是很难实现的。另一个就是体制问题。在我们这样的体制中，很多想在教学上体现的软件硬件及教学改革，可能你提出一个计划，不是被阉割就是用几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审批下来，理想和现实总是差太远。
色影无忌：那你鼓励自己的学生出国么？
刘阳：当然鼓励，虽然我并没有觉得海外学习让人的创造力变得更强，但是海归们创作作品很有逻辑并且自信，能让自己的作品有很好的理论支撑，这就很棒，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有一种国际视野。
游园惊梦-贝歇的工业社会 摄影 200x100cm 2015
色影无忌：最后回到你的作品中来，你的游园惊梦系列作品那密密麻麻的人造建筑让整个画面产生了一种密集恐惧症的感受，那为什么在画面的下方会做成一种镜像的效果呢？
刘阳：镜像是我的作品的一个观念的出口：世界不但有此面也有彼面。
色影无忌：可以理解为辩证的双面性么？
刘阳：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做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理性。我想到的是世界有现实的一面也有理想的一面，或者有现实的样子，也有人们误以为的样子。另外，我用上下对称还有一点针对的是，在中国传统沙龙摄影的美学中是不允许地平线放在正中间的。
色影无忌：这密密麻麻的建筑不单将现实填满了，仿佛也连我的想象空间也一同填满。没有了想象，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现实。
刘阳：作品说的就是当理想有问题的时候，现实根本没有远方，只有在诗里才有远方。
色影无忌：如果说辩证的两面性，那拥挤的画面是不是也可以转变成空空的效果？因为一切都是相对的。
刘阳：可以啊，你这样说也是很贴近主题的。
色影无忌：最后，你想对刚毕业的自己说点什么吗？
刘阳：这次回到母校，见到了曾经留给我美好回忆的场域中的人们，大家都还安好。我想我还有很多新的事情要去做，新的地方要去走。
刘阳
关于刘阳：
1978年12月出生于中国吉林省敦化市
1997年考入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本科
2013年考入鲁迅美术学院艺术硕士
2006年进修于北京大学艺术学系
2001年任教于四川美术学院至今
部分展览：
2015 平遥国际摄影大展
2014 获重庆市第四届大学生艺术展演摄影作品展教师组一等奖
2013 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重庆美术馆）
2010 获21届全国摄影展优秀奖
2010 柬埔寨国际摄影节幻灯单元（柬埔寨）
2009 中德同行“有限·无限”当代艺术展（沈阳）
2008 “Stairway to Heaven" 当代艺术摄影展（Bates College 美术馆·美国）
2007 "Asian Overview: People and Dreams"当代艺术作品展（罗马、那不勒斯，意大利）
2007 “宋庄制造” （上上美术馆·北京）
2007 中美两校师生交流展（威斯康辛大学·美国）
2006 北京艺术文献展——独生一代（798·北京）
2006 斯洛文尼亚国际摄影节——巧合的谋计展（斯洛文尼亚）
2005 世界100个艺术家当代艺术展（CASORIA美术馆·意大利）
2001 全国高等美术院校毕业生优秀作品展（中国美术馆·北京）
《游园惊梦》系列部分作品：
游园惊梦-贝歇的工业社会 摄影 200x100cm 2015
游园惊梦-火车站2 2014年 200x100cm C-print 摄影
游园惊梦-霾 2015年 200x100cm C-print 摄影
游园惊梦－政府大楼 2013年 200x100cm 艺术微喷 摄影
游园惊梦-政府大楼2 摄影 200x100cm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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