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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凌:给“十八梯”留份视觉档案

无忌原创
海杰
jack
2010-11-18

        重庆摄影师王远凌最近有点苦恼,因为他老听到别人说他的片子“有点像严明”:雾气弥漫的江边礁石上,总躺着一个人,或者更远的大桥墩下,有人无所事事地站在江边的沙石上。

        但他今年6月开始拍摄的《十八梯》,看上去似乎让他能摆脱这种苦恼。这是一组拍摄于重庆著名地段“十八梯”的环境肖像项目,“十八梯”即将成为过去,越来越多的拆迁大军在向这里靠拢,夷为平地,又高楼崛起的场景可能就在眼前。

        而作为摄影记者的王远凌,在工作之余,去记录这些即将生活在“十八梯”里的面孔,他们可能会搬走,或者压根不知道到哪里去。

        在“被城市化”的今天,这种公共环境肖像会成为视觉档案,记忆的修复与存档已成为迫不及待的一项工作,去得稍迟了,我们得到的便是富丽堂皇的建筑巨兽,以及我们有些无处安放的愁绪与哀伤。

   

摄影师王远凌

 

 

“因为十八梯要拆了”

 

        色影无忌:十八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王远凌:贫民窟。

        这里离重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只是一街之隔。在经济层面上来说,他们之间是对立的关系,但是,从社会层面来说,他们又是递进关系。重庆这座城市的经济发展是沿江往山上在走,早前,重庆是码头城市,十八梯所在的下半城临江临码头,便自然成为重庆居住人口最密集,最热闹的地方,随着经济发展城市扩张,新的城市中心向上而行。原来的老城区开始走向衰落,成为了如今的贫民窟。

        所以有很多外地人把十八梯简单地理解为城中村,是不正确的,这里其实是重庆的母城。虽然,与城中村相比,有着一样落后的居住条件,有着一样复杂的社会问题,但毕竟居住在这里最大多数的是城市原住民,而且还以工人占大多数。

        只是在近十年,外来进城务工人员在此租住的比例开始大幅度上升。

 

住旅馆的工人    拍摄/王远凌

 

        色影无忌:怎么会想起做这样一个题目?

        王远凌:其实初衷是报社的一个策划报道,因为十八梯要拆了。

        以前我们经常会去那个地方拍照片,因为那是一个很世俗化的地方,吵吵闹闹的,觉得很好玩,但一直又觉得没有拍好。这次真的感觉要拆了的时候,才觉得作为一个重庆人,又有必要要做点什么。

        非常正式的一个拍摄项目,更像是一场仪式,一场以个人情感为献祭的告别。要对得起这场庄严的仪式,就必须以最庄重的形式展现。

 

 “这个地方疾病的概率是高于城市正常标准的。”

 

         色影无忌:为什么拍摄对象更多的是选择一些残疾人?

        王远凌:照片里面有只有三位算是残疾人,并不是刻意选择的。我不能说残疾和贫穷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在那里的人因为或因为经济条件,或因为居住条件,疾病的概率是高于城市正常标准的。

 

        色影无忌:你在选择拍摄的时候,在职业、年龄、性别方面做过哪些考虑?

        王远凌:开始的确是有选择的,希望能涉及到各个职业,年龄,性别阶段。这样可以更全面,典型。但是 到后来发现这样的思维其实是一种限制,人的职业、年龄、性别的不同,以及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的不同所导致的精神状态都是不一样的。遇到什么人感兴趣,都拍,只要他愿意,因为也算是我别人留了一张照片,我每给一个人拍过,都会打一张照片送给他。

 

残疾人   拍摄/王远凌

  

“拍摄的时候只需让脑海中那深烙着的一刻在合适的气氛中回光返照就是了。”

 

        色影无忌:这些照片很容易被看成是新闻照片,但事实不然,你怎么把握这种度?

        王远凌:被拍摄者个人的气质才是这个度。照片里面的很多主人公的神态,情绪,动作都不是我凭空捏造的,而是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出现过的,在十八梯里面转悠,四下乱串中经常会看到某个人在那里,或发呆,或专注于某事。原本就应该与你擦肩而过的人就这样把你的脚步定住了。拍摄的时候只需让脑海中那深烙着的一刻在合适的气氛中回光返照就是了。

 

         色影无忌:这样一个容易带出情绪的题材,你在画面处理中似乎用了柔和的调子,让画面看上去不至于那么让人亢奋。

        王远凌:这些照片基本上都没有怎么处理,老式镜头拍彩色负片照片好像出来的效果都比较柔和。我很喜欢柔和的调调,好像能从骨子里面透出淡淡的忧伤。重庆这座城市也是这样,常年影影绰绰地埋雾霭的天气下,坐在朝天门的江边,看着缓缓的江面,听着江轮的汽笛,真能感觉到时间、人生就这样淡淡地在逝去,很难不伤怀的。

        久了,人就变得多愁善感了。

        当然,对于这种离别的题材来说,柔和中的平静与庄严更能够承载个人巨大的情感浓度,金庸笔下快意恩仇的令狐冲固然潇洒,但古龙书中那寡言少语的傅红雪才令人胆寒。

        以庄柔之静显我之离愁,于我,于他,都应该是正确的。

  

“我们还在十八梯里面租了个小房间,搭建了一个临时影棚”

 

         色影无忌:你在相关文字中说,你用老式graphic大画幅相机,加以影棚灯补光拍摄的这些,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在这些照片已经进入了艺术的谈论范畴?

        王远凌:是不是艺术我说不上,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什么是艺术都充满了巨大的困惑,我甚至认为要为“艺术”找到一个明确的定义后,我才能按图索骥地走上艺术的道路。但我很清楚我必须要这样地为这些人拍下去,大机器和影棚灯会让他们感知到你是在拍照片,这跟他们自己花钱在影楼拍照片在形式上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照片按我的意图实现。这不知算不算进入“艺术范畴”。

 

低保户   拍摄/王远凌

 

        色影无忌:说说你跟他们的交流吧,你们说的最多的话题是什么?

        王远凌:刚开始交流是最困难的。明明很想给某个人拍照片,但又怕别人拒绝,所以经常装着若无其事地在那里歇个脚,借个火什么的,搭上话之后就聊聊拆迁,问问计划什么时候搬,乱七八糟的,反正对方对什么感兴趣就聊什么。为了取得证明自身的可靠,我们还在十八梯里面租了个小房间,搭建了一个临时影棚,然后把人家带过去看,起码能证明我不是游摊小贩吧。后来就好点,手上有了一些照片,都随时装在包里。给人家看,说自己的拍照片的,想给你拍张照片,拍了呢,回头打一张出来送给他。好些人家里会去上很多次。后来那里的人也就熟悉了这个背个大包,扛着灯到处拍照的小伙子。见面打个招呼,有的甚至还给你说“去某某某那里拍照去”,重庆人就是这样,有着糙糙的热情。

 

“我们是来怀旧的,但怀的不是旧物,而是那些曾经有过、但已不复存在的生活”

 

         色影无忌:他们现在的处境怎么样?

        王远凌:不大相同。条件好点的,交了房搬走了,条件差点的,因为安置房房源相对紧张,还在等着政府的安置房。他们不是不想搬,甚至还害怕成为钉子户,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房子,很是焦急。

        最自由的还是那些小旅馆里面的住客,老板让住一天就是一天,反正2-3块钱一天,出去了就找不到这样的价格了。

        离开的人越多,越觉得不想靠近。

 

         色影无忌:“在这个被‘代言’了落后居住条件的十八梯里,更能找到原本在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中被丢弃或者被侵蚀的原质。”,这个原质是什么?在你的影像中,体现在哪里?

        王远凌:这个原质应该是生活中人与人之前社会关系。

        这些东西在我的影像中是不存在,但又是存在的。说不存在是因为我并没有去刻意地表现关系,表现生活,表现世俗化的具象场景。我选择了另外的一面,孤独的一面。

        说存在是在广义的大层面上。中国有那么多的老城区,所谓“老街印象”的照片比比皆是,但人在哪里?照片中的人充其量不过是那些老街老房子的注脚。我的照片无非是想强调,这些表面上在旧物的离间下导致时间错觉而产生审美的地方,其实是因为有了这些居住于此的人散发出的气场,让我们不自觉地徜徉于自身过去经验中。我们是来怀旧的,但怀的不是旧物,而是那些曾经有过、但已不复存在的生活,那时的我们就是现在的他们。然而,遐想终归是遐想,代替不了真实的生活,在居住上百平米却不识邻人的现代独居关系与风雨难避却能互闻鸡犬声的大杂院式的传统群居关系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拆迁的速度,人撤离的速度,气场衰弱的速度相比,文本应该让位于摄影”

 

        色影无忌:你曾说你的拍摄是想和这些人“重新建立起一种崭新的拍摄关系”,这个关系是什么?

        王远凌:互知的平等。我之前拍的人的照片,分两种类型,要么彼此不认识,比如江边游泳,我知道他在游泳,他知道我在拍照,虽然我拍他,他让我拍,但彼此无言,一闪而过,基本算是平等,但不知;要么就是明目张胆地进行采访时,被摄者讲述自己经历后,我根据发稿需求按下快门,我知道他的一段人生经历,他除开知晓我是个记者以及他的照片会在某日刊发于报纸之上外,对我一无所知,各取所需,虽知了,但不平等。

        但拍十八梯这些人不同,一来二往中彼此熟识,他们给我聊自己的过去,我也给他们讲我的见闻。照片拍出来后,有些他们会说觉得拍得不好看,愁眉苦脸的,我也会跟他们解释,反正就像给家里人拍照片一样。本来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建立这种关系,是有一次,给一个小院子的居民拍合影的时候,有个老婆婆叫我站在他们中间跟他们一起拍,还说“我也算是十八梯的人”的时候,顿时心中一热。

 

还俗的方丈    拍摄/王远凌

 

 

         色影无忌:拍摄之外,你建立了哪些文本?

        王远凌:这个项目今年6月才开始进行,本身是应该在文本上有所覆盖的,因为他必然涉及到了城市发展脉络或者社会学上的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对中国的城市是有普遍意义的,但是跟现在的拆迁的速度,人撤离的速度,气场衰弱的速度相比,文本应该让位于摄影,在有限的时间里面,尽可能多地印影在底片之上才是重中之重。

 

         色影无忌:这个专题,实施到哪个地步了?

        王远凌:说不好,反正三天两头就去拍拍,找不到人拍就拍点搬了后的空场景,感觉他们不是在搬,是在逃,能不带走的东西都不带走,经常是乱七八糟一屋子东西。另外,十八梯其实只是庞大的重庆下半城改造中的一个部分,虽然名字叫十八梯,但是拍摄的范围随着各个地段拆迁的陆续进行,会扩大,到最后到什么地方终结,我也不知道。拍的人越多,越难继续下去。但我会把最后一张留给自己,以最庄重的姿态,以回馈这里对我的给予。

 

        关于王远凌:

        王远凌,1980年生于重庆,现重庆时报摄影记者

        2009年中国新锐媒体视觉联盟年度摄影师

         2010年南方纪实摄影展银奖

         2010年徐肖冰展艺术类收藏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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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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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玩打地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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