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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下午的成都，有些闷热。在成都一家名叫“祖母的厨房”的西餐厅，著名作家阿来早早地来到那里，等待无忌的独家专访。餐厅的餐桌上放着一本以前的《华夏地理》杂志，封面专题《藏王密码》便是由他撰写的关于格萨尔王的文字，对这个专题，他略微显得得意，因为它“获得了美国《国家地理》评选的几个奖项”。
10月22日，成都国际影像艺术基地首届系列摄影展开幕，作为系列摄影展三大展之一的策展人，阿来领衔75位成都本土摄影师，推出“就在眼前”摄影展，为了这次展览，他临时推掉了一些活动，并改签了早已定好的飞往西藏的机票。
采访完毕，吃饭期间，有出版社打电话来，洽谈出版他的摄影书的事，但都被他婉言回绝，他希望自己能写出一本类似于“高原植物志”的书来，而那些他正在拍的植物影像，便是他这本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是现在，这本书，还没有到时候。
阿来接受无忌专访。拍摄/陈新宇
“问题就是过于专业，其实这个过于‘专业’的意思就是过于强调技术”
色影无忌：你这是第一次做策展人吧？
阿来：其实也就他们在做吧。
色影无忌：你这次是怎么做起这个活动来的？
阿来：主办方说让我做策展人，我也和他们聊了一些我的看法，而且这个展览比较对路，我自己以前是不做这种事情的，可能也不关注这个事情，但是一旦我自己开始要玩相机的时候，慢慢就觉得过去那种传统的摄影，其实我在前言里都讲了，就觉得有点问题。
色影无忌：什么问题？
阿来：问题就是过于专业，其实这个过于“专业”的意思就是过于强调技术，然后很漂亮的技术，但是内容上你觉得什么都没有。
色影无忌：你说的是风光？
阿来：不只是风光，就是包括拍人呀什么的，其实拍的都是唯美的，但是对人的情感、日常生活的那种复杂性，我觉得表现得不够，即便是风光也不仅仅是一个大尺度的，自然界也是充满非常丰富的细节，在中国的摄影当中不是说没有，但是非常非常少。
阿来作品《罗布林卡红墙下》
第一张照片是在纳木错拍一口碗
色影无忌：那你平时都拍些什么？
阿来：当初我自己不拍照片，但是我自己写一些东西的时候，曾经需要配图，配图我就把大概的意思讲给一些摄影玩得很好的人听，就希望他们帮我拍点什么东西，但是后来拍出来的时候，都达不到我的要求，其实我的要求很低，就是照片能说明问题，但是我们大部分照片不说明任何问题，就是一个美，或者就是技术，美是通过技术达到的。大部分人拍风景照，主要是靠相机，但是你的用光什么的，大部分还是靠机器本身。所以我就觉得，真正对这种事物的呈现不够细，所以后来我就觉得我自己应该拍照，也不供发表，我觉得这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你会觉得很奇妙，因为很多时候镜头里看到的东西跟眼睛看到的东西会不一样，因为它的视野跟人眼睛尺度是不一样的；第二个是，它的焦点对整个东西，本身照相机比眼睛更厉害一点，就是更能呈现事物的细节，但是大部分人好像没有发现这个优点。
色影无忌：你最早什么时候开始拍的？
阿来：也就三、四年时间。过去我连卡片机都不用，完全不摸这个东西，我一旦摸了以后就比较认真了。
阿来作品《开到野外的波斯菊》
色影无忌：你还能记住你拍的第一张照片吗？
阿来：拍第一张照片在西藏，那个时候跟几个记者一起去西藏，然后在帐篷里我开始想去纳木错。当时我跟前放着一口碗，我是想拍那口碗，我很业余，把那口碗的细部怎么拍都拍不出来了，相机有微距功能我都不知道，然后有人现教我，终于拍了一口碗很清晰的照片。
色影无忌：然后心里就起变化了？
阿来：拿到照片就真的觉得这是我自己想要的，但是一般比较专业的摄影师他们不会关注这些东西，所以我觉得将来我自己要关注这些东西，我想留下记忆的东西，或者不用文字，一张图就可以说明的东西，我意识到要自己做这个事情，我才开始拍的。
“我们要的摄影介于我说的这三种之间，恰好没有准确定义”
色影无忌：其实你的拍照是源于对拍照现状的不满意，对吧？
阿来：对。因为摄影在我看来，分为三种：一种就是到自然界当中去拍的那种风光照，风光照里其实包含了一些别人的生活，包括拍风光里的人，但这不是我们自己，是那些穷苦的乡下人，是那些被相机侵犯的少数民族，他们也是风光，只不过他们只是风光的一部分；第二个新闻摄影，但新闻摄影慢慢地有一些戏剧性，尤其是过几十年以后，这些东西拿出来我们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新闻照它不是很美，反而这种照片是更有价值，摄影除了初步的要求照清楚之外，他没有更多的技术上的东西，它就是说事、说问题，说清楚了，今天我们往往真正震撼的，是过了多少年，依然打动我们的。而不是一个非常高级的相机，尺幅很大的相机拍的风景。因为你要说技术，技术不断进步，将来的技术更完美，比你拍得更好的人越来越多，你原来要专业人员达到的，再过几十年普通的人随便拿个东西就能达到，因为他的技术会走到那一步；第三个就是商业的广告摄影，当然也是美轮美奂了，但是可能我们要的东西却介于这几者之间，恰好没有准确定义。而且每个人对影像有自己的需求，现在技术门槛低了以后，数码时代成本也很低，不像用胶片了，那么它也提供了一种可能。
色影无忌：也就是不能依赖于技术了。
阿来：对。
色影无忌：你最近在拍什么？
阿来：我一直专门在拍植物，我对植物学有兴趣，但是你看所有拍风光的人他们拍的植物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对于植物，除了我们说漂亮以外，它也有很多，它的形态、细节。
阿来拍摄的西藏的“张大人花”
色影无忌：你拍这些植物想要实现哪些需求呢？
阿来：就是从植物学上认识它，这个照片是植物学的，可以进行科学说明的，但是我们拍不出来。
色影无忌：这种兴趣的转变是不是与你之前从事的杂志工作有关？
阿来：没有，我觉得我们在这个世界当中生活，一定要对周围的世界有了解，我们大部分人对周围的世界没有什么了解。
色影无忌：所以你是从这种周围的微观世界入手。
阿来：对。我对植物很感兴趣。
色影无忌：写作目前还是你的主业，摄影就是一个爱好？
阿来：对。
色影无忌：你在之前对成都本土的摄影师了解多少？
阿来：经常也看一些，反正我对艺术活动总是有兴趣，有展览呀，有活动总去看一看，我觉得成都因为做摄影条件挺好，既有城市生活又有乡村生活，格局不一样。
色影无忌：“就在眼前”这个主题当时是怎么出来的呢？
阿来：“就在眼前”嘛，“眼前”就是当下生活，，这次的作品也是，不是说完全的变过来了，但是有一部分是代表了数码时代人人都有相机了。但是大家都有相机以后会带来一些摄影家他看世界的方法的变化，过去我们就是拍给没有相机的人就看，现在人人都有相机了，可能很多专业人员也意识到首先要拍给我自己看，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受，而不是表面的那种“美”，所谓的美，甚至都不能叫美，叫漂亮。
色影无忌：是先看到片子定主题，还是先有主题然后再选片子？
阿来：两者都有。因为如果你取一个，你拿到的片子完全跟这个不搭界也不行，具体组织还是他们在做，因为最近我一直在西藏做电影。
色影无忌：做什么电影？
阿来：是人家拍，这个我是编剧，但我也要参加进去，这个现在不能透露。
色影无忌：像你这次入围的照片你都看过吗？
阿来：看过。
色影无忌：你觉得整个水准怎样？
阿来：水准应该还是很好，倒不能说不能提高，但有几幅我感兴趣，这里最重要的是我在这个影展中看到一种变化，就是完全过去专业人员那种，我拍出来给你们看的那种东西，现在每一个人都有带着这些观念的变化，他对摄影的关注会发生变化，就是在拍自己的生活，都是拍自己的人，自己的感情，拍自己的心路，过去你看不到摄影家。
色影无忌：你是说在作品里看不到摄影家自己？
阿来：对，过去很多作品，珠穆朗玛在那，只要拿一个大尺幅的机器，谁拍都一样啊。
色影无忌：据了解，这次的参展摄影师，还是年龄偏大一些。
阿来：当然我们希望年轻的多一些，但是它毕竟还是个专业展览，虽然我说在反对技术，但是技术还是有点门槛的。
“艺术之间的相互影响，一讨论又讨论到技术层面上了，不应是这样的。”
色影无忌：那这次做策展人跟你当作家有什么不同？
阿来：我觉得我们在这个城市生活，其实我倒不认为是什么策展人，艺术生活是一个整体的生活，从古代就是这样，今天这个社会才更加强调专业的分工，我们把过去综合在一个人身上可以做的事情进行分工，强调得很厉害，艺术生活中，有音乐、美术、摄影，包括戏剧我都感兴趣，只不过有些时候你不是直接的创造者，但是我也算是高水准的欣赏者，至少知道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那么这个时候我觉得具体操作它们是一群摄影家在做，但是我觉得掺一些我们这些非专业的，对艺术问题有思考的一些想法比较好，而且这个行为不是说我在跨界，我觉得艺术应该把不同门类的界限打破，就是这个交流不只是门类中间自身的交流，这个交流往往是技术性的，真正观念的、思想的交流是要靠不同的艺术门类之间来实现，这样会提高很多，他们觉得我来做策展人，其实就是让摄影界听一听我们的看法和意见。第二个我参加这个影展也是一种学习，我不是也在学着摄影吗？就是这样彼此之间会有一些交流，对大家都是一种学习，多听一听，不要以为都是专业的人，我不认为。我的文学我也希望听听别人的意见，不只是摄影，我觉得所有的艺术门类我都有兴趣，就是至少都会鉴赏。
色影无忌：你收藏摄影作品吗？
阿来：不收藏。
色影无忌：是出于什么考虑？
阿来：我欣赏就可以了。
色影无忌：我感觉你文字关注的东西和摄影关注的东西反差很大，文字更宏观，摄影更微观一些。
阿来：是，其实这个都不对等，宏观、微观都是应该同时关注。
色影无忌：所以我想问的就是摄影对你文字的表达会带来哪些改变？
阿来：我想艺术之间的相互影响，一讨论又讨论到技术层面上了，不应是这样的。
色影无忌：你以后准备长时间做这个东西，还是只是一种玩票？
阿来：你说策展呀？
色影无忌：对。
阿来：这个看机会了。
色影无忌：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阿来：对。
关于阿来：
阿来，中国作协副主席，四川作协主席。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曾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另著有《空山》、《格萨尔王》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