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苏州城里迎来了一群“重量级”摄影家：包括美国著名大画幅摄影师佩尔·伏尔廓孜、美联社资深战地摄影师黄功吾在内的9位中美摄影家，他们一同畅游古城，用各自的镜头重新解读苏州著名历史街区——平江路。
此次由苏州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苏州市平江区政府、美国国际艺术家摄影学会、美国纽约摄影学院主办的“中美摄影家看平江”国际摄影交流活动还包括了一系列的展览和讲座，内容有“20世纪摄影大师——安塞·亚当斯原作展”、主题摄影讲座等精彩项目。
在平江路边一处恬静的小院里，色影无忌采访了美国著名摄影师佩尔·伏尔廓孜。作为安塞尔·亚当斯和莫雷·贝尔的弟子，佩尔秉承极简摄影艺术的道路，将主要创作精力集中在自然界最基础的元素。他为许多家世界500强公司创作拍摄作品，作品出现在世界重要的杂志上，获得许多国际性的奖项，他的手工制作影像被世界上许多画廊和私人收藏。
佩尔有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嗓音，低沉、浑厚，吐字有些粘着却节奏分明，笑起来咯咯响。老人身体硬朗，走路时拄着一根拐杖，不时拍下自己喜爱的场景。采访过程中欢笑声不断，佩尔讲起自己的摄影理念，以及与恩师亚当斯交往的细节时，眼里总是闪着光。
佩尔·伏尔廓孜
吸引我的是纯粹的形式
佩尔向无忌编辑讲解名片上“水墨”照片的来历 王滢/摄
色影无忌：这张卡片（佩尔的名片）上印的是中国水墨吗？
佩尔：不，那是照片，是一种沙漠植物的照片。我把这株死掉的沙漠植物带回家，放在玻璃板上，打上灯，没有后期修改过，拍出来就是这样，尽管我知道它看起来的确像中国画。
色影无忌：这张照片是出自你的某个作品系列吗？
佩尔：是的，我有这样的一个系列，其中有香蕉的茎叶，干掉以后我就把它切下来拍成照片，有的放在玻璃板上，有的用墙做背景，各种情况我都尝试。
色影无忌：为什么选择这张照片印在名片上？
佩尔：这张照片吸引我的是纯粹的形式。画面内容简洁，视觉中心有一个“漩涡”，你的眼睛会围绕它打转，视线集中在画面中央，不会被“漩涡”外面的东西夺走注意力。
没有什么能比一枚炸弹更美了
佩尔作品《死亡的乐器》
色影无忌：你提到形式感，让我想到你的一个著名系列，叫“死亡的乐器”，拍的是飞机的各种局部，为什么取名叫“死亡的乐器”呢？
佩尔：我拍的是军用飞机，这个系列里拍的每样东西都是为了杀人而造出来的（武器），这是我给它取名叫“死亡的乐器”的原因。很多时候你会看到照片被拍成了“军事”风格，我指的是一成不变、人云亦云，我不想那样拍，我拍这些东西是想表现这个时代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来制造这些“死亡的乐器”。这些东西造得精美简洁，美得令人吃惊，当你注意去看你会发现，没有什么能比一枚炸弹更美了，它的外形真的很漂亮，然而把它造出来的全部目的是为了杀死某个人……
色影无忌：存在这样美丽的事物，然而只为了杀人，这是否矛盾？你个人怎么看待这点？
佩尔：我觉得很恶心。是的，完全的对比。我拍这个系列是想说，希望人们看到这些美丽的东西时扪心自问，我们为什么造出它们？我们为什么作出那么多努力，来把杀人机器造得如此完美？
艺术应该来源于它所从属的文化
佩尔作品《死亡的乐器》
色影无忌：在展览开幕式上你做了富有启发性的精彩演讲，你给中国摄影师的建议是他们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是什么让你想到这一点？
佩尔：我看到摄影在中国是新兴事物，中国的摄影师都在尝试不同的方式，然而对我来说，提到中国摄影，我只会想到郎静山，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他并不强调自己多么与众不同。但我觉得以后会有很多很棒的摄影师，这只是时间问题。我真的认为，艺术应该来源于它所从属的文化，对中国来说，摄影家、画家、诗人……不管从事哪种艺术的人，应该探讨属于中国的东西，那不是政治，政治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关于中国文化的东西则广阔的多。
摄影会不断拉拽着你，带你到更远的地方
佩尔的风景作品
色影无忌：你来自丹麦，年轻时移民到美国，你是怎么开始从事摄影的？
佩尔：我到美国的时候学的是广告，在学校里学了两年广告设计，毕业后我开始从事的是电视台的商业拍摄以及图形设计等等，那是大约1971年。我工作中有需要摄影的部分，通常我们有专职的摄影师来做，但是有一次我想，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来拍呢？我本来就对摄影很有兴趣。于是我买了台很棒的相机，找了双结实的靴子，开始出去到处拍照，后来我遇到了安塞尔·亚当斯。最早是在1969年我看到他的作品，我想应该是在一本美国杂志《现代摄影》上，我一下惊呆了，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那时只看到4、5张，但我被他作品中强烈的氛围所感染，那种感受是我之前从没有过的。你知道，摄影是很容易上瘾的，你投入的越多，追求的就越多，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进入，你会越来越想提炼出自己的工作方式和思考方式，然后摄影会不断拉拽着你，带你到更远的地方。
色影无忌：于是你成了职业摄影师？
佩尔：对，一开始是做商业摄影，后来我对商业摄影厌倦了，因为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制造一件产品，把一个东西拍到最完美，报酬是丰厚的，但慢慢会变得无趣。
色影无忌：转为追求个人作品的时候，是从拍风景开始？
佩尔：开始是拍风景，然后是静物。
我认为爱德华·韦斯顿是最好的美国摄影师
佩尔的“铝”系列
色影无忌：其中你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是？
佩尔：我自己最喜欢的是“铝”系列，拍的就是一个铝块，很小一块。我就坐在我的房间，仅有的人造光源是一支灯泡，光打上去能看到所有细微的金属线条，我寻找不同的角度去观察，那真是美到家了，超越了一块金属本身。关于人造之物的艺术再现，这在之前是没有的。我把金属块放在楼梯上，把相机固定在一个角度，就一支灯泡。
色影无忌：这让我想到爱德华·韦斯顿，他也是关注静物、细节，作品中同样有优雅的气质。
佩尔：我认为爱德华·韦斯顿是最好的美国摄影师，安塞尔·亚当斯很伟大，但韦斯顿是在不同的层面上，他不像亚当斯的作品那样刚劲有力，一眼看过去去你就能获得感受，韦斯顿更含蓄、平静，就像你们中国人所说的“禅”。
关于亚当斯：我有个助手，和他的助手结婚了
1976年在优胜美（约瑟米）地
左起第三、第四位分别是佩尔·伏尔廓孜和安塞尔·亚当斯
色影无忌：很多人开始接触摄影时可能都读过一些安塞尔·亚当斯写的书，他的理论中很重要一点是关于曝光前的想象环节。
佩尔：是的，“pre-visualize（预先想象）”，我也是这么做的。
色影无忌：你从安塞尔·亚当斯那里学到最多的是什么？
佩尔：如何去看你要拍摄的东西，以及如何去理解你要拍摄的东西。
色影无忌：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佩尔：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76年，在那以后又有几次，然后我有个助手，和他的助手结婚了！他的助手是艾伦·罗斯，我的助手是米歇尔·克莱门特。
色影无忌：真是有缘。
佩尔：是啊，搞不懂啊，然后慢慢我和他的接触就越来越频繁。人总是要不停向他人学习的，当某一个时刻会到来，你会对自己说，好吧，让我开始做出改变，尝试些新鲜的。然后我就开始了学徒生涯。
脑中想象物体在光线下的样子
佩尔的静物作品
色影无忌：好像你拍静物的方法并不复杂。
佩尔：是的。我拍静物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一般人是先把东西放好，然后看怎么拍。我会在摆放东西前先打开光源，然后在脑中想象物体在光线下的样子，当每样东西都呈现出我想要的效果，然后我才开始拍。
色影无忌：你是先以光为背景，搭个“小剧场”出来。
佩尔：对，不管我拍的是蔬菜、水果，任何东西，我注意的是光线在物体表面是如何流动的，就像你一开始问我的那张卡片上的照片。光线在物体表面变化制造出截然不同的效果，那就像用光演奏音乐。
上下颠倒看东西，更容易组织画面
佩尔的“铝”系列
色影无忌：注意到你喜欢用抽象的视角去观察事物。
佩尔：是的，拍的时候我用的是大画幅相机，8×10英寸，你知道透过大画幅相机看东西是上下颠倒的，这样很好，因为你看的不再是那个“东西”了，它变得完全抽象了，这样就很容易去组织画面，你会注意到“噢，这样看起来不太对”，然后你可以做出调整，直到你得到一个纯粹的形式。
色影无忌：我以前画画的时候也尝试过上下颠倒去看，那是非常有趣的体验。
佩尔：是的，而且上下颠倒看到的是另一幅景象，比方说你要拍三个苹果一根香蕉，当你倒过来看的时候，那不再是三个苹果一根香蕉，它变成另外的东西。
色影无忌：现在还自己放大照片吗？
佩尔：有些是自己放的，我一直用接触印相做样片，卡片上这张本来是张5×7英寸的照片，我可以把它放到任何大小。
色影无忌：你有个很大的暗房？
佩尔：不，完全不大，挺小的，但是足够用了。
色影无忌：有什么特别的方法调配显影液吗？
佩尔：我的确有，显影液无论对于照片显影还是底片显影都非常重要，每种显影液里都会加一些“料”，比如显一张照片的时候，有的显影液可以让影调变得更平，有的加强锐度，有的形成不同程度的反差，每加入一种配料，它所产生的化学反应都会对照片的效果造成直接影响。
关于佩尔·伏尔廓孜：
有30多年专业摄影经历的佩尔·伏尔廓孜曾经使用过许多种类的照相机和材料。1976年在约塞米提山谷遇到安塞尔·亚当斯和莫雷·贝尔后，受其影响走上了极简化艺术的创作道路，将主要精力集中于自然最基础的元素。他的作品题材涉猎广泛，包括工业构成、自然风光、人物肖像、静物小品等，尤其是他一贯坚持大画幅摄影的传统手工制作方式，以精美的艺术影像赢得世人的称誉。 他为许多家世界500强公司创作拍摄作品，作品同时出现在世界重要的杂志上，获得许多国际性的奖项。伏尔廓孜的手工制作影像被世界上许多画廊和私人收藏，他多次举办黑白暗房的Workshop，指导学生制作传统的银盐照片。
特别感谢：美国艺术家摄影学会会长黄甦、纽约摄影学院(中国)主任王效海、北京城市学院教育培训中心摄影艺术部主任王滢、中国民族摄影出版社编委程原津。
附：
佩尔·伏尔廓孜在“20世纪摄影大师——安塞·亚当斯原作展”开幕式上的致辞
一提起风光摄影，首先浮现脑海的可能就是那些美丽的照片，高山瀑布，阳光灿烂、充满异域风情的美景在一张张照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对于真正的风光摄影来说，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且不那么重要。
我们所有的人都与我们所生、所长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地域是人类文化的基石。
如果风光摄影需要具有某种含义而变得重要的话，那么作品就不能仅仅满足于锐利的成像和良好的曝光。它必须寻求一种定义和解读人类文化与自然之间联系的方法。
在美国，有一位出众的摄影师，他通过自己的作品定义了美国，他就是安塞尔·亚当斯。
大多数亚当斯最著名的作品都拍摄于上世纪30、40年代。对于美国人来讲，那是个艰难却又洋溢着民族自豪感、对未来怀揣美好憧憬的时代。
第一次接触亚当斯作品时，我们看到的是充满力量、精致的、手工制作的照片。
但是，如果我们再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更为深层的内涵。
透过大胆、简洁的构图，这些照片从各个角度反映着美国的清教主义思想。它们是简单易懂、能为所有人来欣赏的艺术品。
也许你会问，这跟中国有什么关系呢？美国的清教主义思想跟现在的中国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我的答案是两者大有联系。学习海外摄影师的作品当然无可厚非，但是中国摄影师不应该在西方世界中去寻求答案，而是在本土文化中去探寻，也许就在自家的门口。
中国风光摄影师的目标不应该是效仿安塞尔·亚当斯或是其他西方的摄影师。
中国风光摄影师的目标应当是如何通过自己的作品去定义中国！
众所周知，中国的文化和历史源远流长，绵延数千年。历史上，无数的诗人、作家、画家和其他艺术家们用自己的作品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精神。
中国的风光摄影师们应该立足于这丰厚的文化遗产——这财富、这独一无二的礼物——之上，用影像展示中国的真正内涵。
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的中国摄影师要延续过去的拍摄方式令人想起过去的中国。相反，重要的是用源于你内心的、完全属于你的、能够表现自己所思所感的方式创造新的影像、融入文化。这对于当今的中国人而言至关重要！
不要害怕融入自己的文化，而是要通过你的风光摄影自豪的说：“我是中国人，这就是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