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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曙林:摄影就是直指心性立地成佛

无忌原创
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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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23

        以一组“80年代中学生”感动无数人的摄影师任曙林携新作《云南风景》参展平遥,在“80年代摄影团体和风光流派”研讨会的午休时间里,无忌工作人员在展场内对任曙林进行了独家专访。

        这位四月影会的“老顽童”此次推出新作,自称是来“向‘糖水’宣战”、“跟‘风光’叫板”的。事实上,任曙林谈到了他对摄影本体,即“摄影是什么”这一本质问题的思考和探索,其求真求致的精神令人深有感触。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30年不能白拍、白想……”我们也相信,终有一天,摄影能够与绘画和文学分庭抗礼,自立于艺术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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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曙林在“80年代的中国摄影”研讨会上发言

 

“我认为,摄影就是解决空间的问题”

任曙林新作《云南风景》


        色影无忌:您的《中学生》、《先进工作者》都是拍人的,您以拍人著称,怎么拍起风景了?

        任曙林:我几乎不拍风景。这次平遥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一看是风景,给我归风光类去了。那天通知我展场,我一看这不对呀,怎么给我跟他们搁一块儿去了,我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呀。我这起码是纪实加观念,怎么跟风光搁了一起,而且我是跟风光叫板的呀,搁一块儿回头他们打我一顿怎么办……

 

        色影无忌:但对包括初学者在内的很多人来说,您这几幅作品第一眼看上去确实是风光,那么您自己是怎么理解这点的?

        任曙林:所以,我就这次例外的写了一段话。因为我不是拍风光的,我有我的想法,但是我拍空间、拍建筑,黄锐编的798那套书里,《新空间》全都是我拍的。我认为,摄影就是解决空间的问题。

 

        色影无忌:摄影者和被摄影者之间的空间吗?

        任曙林:不是,这个话题说起来有点长,长话短说就是,不管你拍人物,还是拍景物,实际上,都是人对空间的一种感受和理解。你不要把人当作人(来拍),你也不要把景物当作风光。所以这段话(指的是任曙林为作品《云南风景》写的自序)里我说,“我一直对风光不以为然,”他们一听高兴吗?不高兴。“因为它是那么单薄,没有气息。许多西藏拍回来的漂亮照片,同西藏没有关系,同自己更没有关系。”今天会上就有人说了,同自己没有关系的照片不叫好照片,甚至不叫摄影,那是瞎玩。附带解释下,“西藏的蓝天绿草就在那里摆着,谁去都可以看见”,谁去都可以拍,狗都可以拍,搁快面包狗咬一口都能把它给拍了。“大自然是有生命的,而且同我们息息相关,”这句话最重要,“如果把它们仅仅当作画来欣赏,那我们自己又是什么呢?”这一句话把风光摄影全给杀了,七寸,一下扎见血。对不对?如果你把大自然当作风光当作画,那你自己是什么?你把自己就给贬低了,把自己的生命力给扼杀了。所以很多人声讨糖水片声讨风光片,其实没说到点上,这儿是根儿。

 

  

“精华全在这儿”的任曙林作品自述

  

“上帝给人类摄影这个武器,就是让人类发现自己的”

 

 

任曙林新作《云南风景》

 

        色影无忌:所以您说没有生命力其实是缺乏你个人的东西在里面?

        任曙林:对,所以说,风景的生命不在植被,红花绿草蓝天都是表面的,而在环境。如果这种空间关系没有生命力,风景必死。这就是我的观点。然后,时间地点,这是我最新的作品,虽然我是四月影会老人,“把它们叫云南风景,这有点不得已为之的意思”。为什么呢?第一,我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叫什么?其实没有名字,但是我必须起个名字,因为我要展览要传播,要沟通要茬架。另外,我也有这个意思:你不是风景吗?调侃一下,我也是风景。

  

        色影无忌:很多当代观念性的东西,它拍的内容不一定是重要的,它的名字反而是重要的,您发现没?

        任曙林:对,其实我的东西,你说是观念也行,你说是风光也行、地貌也行。你看林路的博客,前阵子第29届哈苏奖颁给了罗伯特·亚当斯,哈苏奖是摄影中的柏林,不是好莱坞,是讲究的那帮人,那是真正有水平的。你看他照片里没有人物,全是景观,他的景观是怎么解读的?他虽然拍的不是我这种野景,是半人工的、城市边缘的景观,但是,思路跟我是一模一样的。

 

        色影无忌:他有个概念是“新地貌”,New Landscape好像。

        任曙林:那个都是扯淡。什么大地摄影啊,其实没说到根儿上。我觉得,理论不在多,就在这几句话。

 

        色影无忌:那您理解罗伯特·亚当斯,就是这个“空间的生命力”?

        任曙林:拿我的理论给他评分,那就是高分;拿我这个评安塞尔·亚当斯,那就相对低一点了。

 

        色影无忌:那就是好莱坞?

        任曙林:不是好莱坞,他也是那一路下来的,安塞尔·亚当斯绝不是风光摄影家,我很崇拜他,但是他呢,毕竟是前人,我不能苛求古人,但是他已经走到里面来了。罗伯特·亚当斯则更走了一大步,但是这个进步的空间还有,我在走。这是摄影的本体语言。其实这个跟拍人物拍纪实,道理是一模一样的。

        咱们今天的讨论会其实根儿上是在讨论什么?就是“摄影是什么”——我们为什么摄影?摄影是怎么记录,它是记录什么东西?它承载了哪些信息?最关键一个,它怎么传达信息?

 

        色影无忌:就是怎样让别人去感受的到。

        任曙林:对,摄影是不用动脑子的,摄影是靠直觉的,靠感觉的。这感觉的世界就是一个秘密。上帝一百七十年前给了人类摄影这个武器,就是让人类发现自己的——我们现在不了解自己——发现自己由了解环境开始。这个圈就画圆了。我们身边很多秘密不知道。所以我比较喜欢广州那个王弈庶,阮义忠说他是中国最有潜力的摄影师。他是90后,他拍的很多景观,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种神秘的东西,这就对了。摄影是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什么“摄影救国军”……顾铮说了,“我们不愿扯上那么多东西”,这就对了,不要扯上那么多责任,你把你自己发挥大了,就是对国家对民族最大的贡献。如果没有你自己,什么救国军,你连你自己也拯救不了。道理就是这么回事,你把这个圈画圆了之后,你拿这个标准到平遥一衡量,你就能一天把所有展览都看完了。

 

任曙林新作《云南风景》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仅仅是心灵的窗户”

 

  

任曙林新作《云南风景》

 

        色影无忌:而且这里面也谈到了关于摄影未来的一个走向?

        任曙林:当然,这几句话我写了很长时间,这里的哲学、逻辑关系都是一环扣一环的。所以我敢挑战,所有的风光摄影师摆在面前,我都不怵……

 

        色影无忌:您这次参展就四张照片?

        任曙林:本来我是拍了八张,结果展厅给我弄错了,重新调地方,给我了七米展线,我觉得地方太小了,后来我想减少吧,四张也可以了。本来是四横四竖,现在是两横两竖,也够了。其实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本来那一面墙都是我的,结果我看这儿不错,我来这个吧,后来重新粘的,墙是潮的,双面胶粘不上,一块钱买一盒按钉,叭叭一按……不在形式,画面有东西,人们就会看。我其实拍人好多年,一直这么拍,谈不上什么华丽转身。其实你明白摄影是怎么回事之后吧,你拍什么都行,你拍狗屎都行。拍人体,你不要把它当作人体,女人呐、什么性呐,往那想完全歪了。观看,摄影是观看的艺术,你会看,看什么。眼睛就是镜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仅仅是心灵的窗户,它仅仅是一个工具。摄影不靠这儿(拍拍小编的脑门),是靠这儿(拍拍小编的肚子),这儿呢,直指心性、立地成佛,现代人不修炼这种直觉,没有直觉没有感受,我们身边的第三世界第四世界第五世界好多秘密都发现不了。

 

        色影无忌:就是说理性不能完全诠释这些东西。

        任曙林:对,我这些话如果成立的话,我们跟绘画绝对划清界限了,完全是两种东西;跟文字,也白白了。这两者不战胜,摄影永远不能自立于艺术之林。

 

        色影无忌:就好像您这个作品取什么标题都是无所谓的,那些都是附加的一些东西。

        任曙林:关键是自己看,我加什么标题呀。

 

 

“四月影展”展览上的任曙林旧作

   

你的瞬间结构能力不到也不行

 

 

“四月影展”展览上的任曙林旧作

 

        色影无忌: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摄影家自己的理解可能跟观众包括媒体宣传有所割裂,作品在宣传过程中被观看的角度并不是摄影师自己所想象的。

        任曙林:这就对了。媒体当然可以有观点了,你有你的观点我同意我表扬你,我不同意我就骂你,有人骂的媒体是好媒体,没人理你的媒体你就糟糕了。你不要怕,你还要遮挡观点,尽量对别人胃口、迎合……我就说到大家心里去了?不一定。任何一个好媒体,没有自己的立场,不牛逼。我就敢说这是好的这是不好的,你同意或不同意,这才有互动,你没有立场别人怎么跟你互动啊。

 

        色影无忌:我的意思是作品在观看过程中可能会被曲解。

        任曙林:没关系呀,讨论才有意思嘛。你拍出来东西没人理你,臊着你,你就没劲了。因为有争论证明你有点刺激他了,这个东西他不喜欢,但是他不能忽视你,这是很正常的一个事情,这根本就不能说事儿。如果这点没有你拍什么照片,别人没有感觉。

        所以这段话挺重要,我从来不写字,但是我必须要写一个,因为我知道在平遥这种场合下不适合展览。但是这位置不算特别好,就这么着吧。反正尽我可能,就这么展出了。

        他们都说任曙林怎么拍风光了……我就拍了,而且我自认为拍得还不错,因为我的空间结构能力很强。我学电影出身,广播学院毕业的。我拍的东西他们以为我是摆出来的,其实恰恰不是,我有这个本事。当然对于摄影,这套是你的思想储备,是你的感觉储备,你的瞬间结构能力不到也不行。这雪化得很快,这是春雪,三月底啊。

  

        色影无忌:所以感觉是感觉,同时您也必须有这个基本功,才能很快把它拍下来。

        任曙林:那次吴家林举办一个摄影节,一帮全是搞风光的,我一看,全是120、什么小座机、滤色镜……他往那儿一※※支架,我就知道他拍出来什么样的,我不用看照片,我看那机位我就知道。

 

        色影无忌:那您是怎么处理的?

        任曙林:我也看啊,我也有感觉,但我的感觉跟他那不一样。那天我带了小数码,也带了135反转片。我把反转片拿出来,拍了这组。小数码放不了这么大。

 

        色影无忌:您这是135反转片扫描的?

        任曙林:是啊,小数码就不行了,它那种大地的感觉就出不来了。说到这个,今年大理(摄影节)很有意思,因为我媳妇是云南人,我也想假公济私,如果能参展呢,回趟家,免费了是不是?结果大理的官员审查时看我的照片说:“这个太一般了,这个傻瓜都能拍出来嘛,我都能拍啊,不是我们大理的水平啊。”给我毙了,毙就毙吧,人家办的展人家花钱嘛,便宜没占上,算了。结果八月四号我去九华山,我看到那金像奖转播,哎哟,幸亏没去,去了我寒碜死了。我一看这评奖,整个一历史倒退。我别去了,平遥展出吧。

 

        色影无忌:那平遥呢?

        任曙林:平遥嘛,反正展示一下,人多嘛,宣传效果好一些。因为我是认真的,我拿出作品来,是自己负责任的。我的技术质量、画面质量,我是敢跟你叫板的,我是有理念,我是有想法的。

   

“摄影就是直指心性,立地成佛”


《云南风景》展场一瞥

 

        色影无忌:这次大家看了以后有什么反响吗?

        任曙林:那还不知道,反正我该通知的朋友我都通知了。很多人看到说,这哪儿有构图啊?其实,我这里面挺深的东西。因为我30年摄影不能白做、白想,而且我就想这摄影的本体语言。今天和明天的研讨会说到后面会触及到这一点,就是摄影的本体。其实这些梳理,风光啊、摄影团体,这些都是一个由头,最终的目的想干嘛?顾铮说的对,就是琢磨琢磨“摄影是什么”。就是我们应该怎么拍?摄影是干什么用的?它是怎么回事? 

 

        色影无忌:包括它的语言等等各种东西……

        任曙林:对,它怎么表现,怎么说话。摄影怎么说话,怎么传达信息,它是干嘛用的。这个问题我已经自我回答了,你回去想想,我觉得这是特别重要的,这是我的精华。

        好多爱好者喜欢拍风光,其实拍风光没有错,关键就是说,人不能越拍照片越倒退回去,没有自己想法,没有直觉能力了。一个没有直觉、没有感觉的人,别说现代人,你作为人类发展到今天你都退化了,你怎么玩摄影。摄影应该推动人类往前发展,越来越敏感,我们会察颜观色、会语言、会听声音、会直觉、会感觉。为什么大理没去我去了九华山,因为我是信佛教的,我在那呆了十天,拿手机写了6、7千字的感受。


        色影无忌:那您信佛教对摄影有影响吗?

        任曙林:当然有影响了,要我说摄影是什么,摄影就是直指心性,立地成佛。达不到这点你别拍照片,别按快门。这就是摄影最牛逼的地方,真正大师全这么拍。

        因为照片不用解释,它摆在那就是面镜子,照片照谁呢,照自己呢,那些东西只是种媒介,传达一种信息过来,最终变成你自己的。信息没有,那照片肯定是屎蛋、垃圾。这就是衡量标准,这就是我看平遥展览看得快的原因。好照片我绝对漏不下,它会打眼的,你有感受的。我给你举个例子,考考你,这次平遥,就这个柴油机厂展区,有两个拍鸟的,一个山西保护家协会,一个沿海五人拍的鸟。我给你留个作业,你告诉我哪个拍的好,为什么,你交不上作业咱就不合作了啊。

  

 

        关于任曙林: 

        1954年生于北京

        1973年开始摄影

        1979年拍科教电影

        1996年拍商业图片

        1982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摄影系

        1987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

        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员

 

 

        另附,任曙林在林路《新西部:罗伯特·亚当斯的风景》一文后留下的评论文字:


        当我面对一个景观,不管它是自然还是人为的,这种观看是很直接的,很像佛学中的觉悟,直指心性。这其实是在发现“陌生”的熟悉,它也许在童年时曾充盈我的周身?也许是一个新世界?罗伯特.亚当斯的影像就是这样,它让我的心静下来,继而沿着镜头结构出的通道,进入他的时空,进入我的时空。这些与观念无关,与感情也无关,更没有什么故事了,这也许就是摄影的奥秘所在。安塞尔.亚当斯的影像其实已经有了这种迹象,不过很微弱,不彻底罢了。罗伯特.亚当斯沿着真正摄影的征途,不受诱惑的开掘前进,这样的东西是经久耐看的。最近友人送我一本《Lost In Seeing 》作者是Mimmo Jodice。他的影像真是太牛逼了。用好几年的时间,他满世界的拍景观,总是在我们司空见惯、不以为然里,给与静止的景观丰富的生命与意味,让我一次次的发现自己身边,自己心中的广阔世界。我总想,也许只有这样,摄影才能真正摆脱“绘画性”的侵扰,才能真正与观念“分庭抗礼”,才能说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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